大牢外狱卒呵斥声,犯人牢骚声,铁门哐当声再听不见,一片寂静。 明怀镜拍拍衣袖,顺顺头发,转身便向牢门走去,又低头看看自己还有些颤抖的手,迟疑一瞬后轻放在门上,气沉丹田,运转灵力,金气缓缓四散开来—— “砰!”一声巨响,牢门应声四分五裂。 明怀镜登时头也不回抬脚便走,同时心中大喜:自己的灵力竟然真的没被封印! 仙器谢安封存于明怀镜骨中,灵力之强悍无人可撼动,天上那群老东西怕是要气得火冒三丈了——被贬又怎样?最多也就被贬了。 明怀镜一路向外走,只见众狱卒和犯人皆沉默安静不动,眼睛虽睁,却毫无神采;动作虽有,却并不生动——这便是谢安笔“静安”之术,静安一出,万物静默,虽然现下最多只能控制这么些人,但也绰绰有余了。 光亮就在前方,明怀镜脚下步伐愈发快,到门边时,入眼一片刺眼的阳光,明怀镜不由得微微一眯眼,待到适应后定睛一看—— 此处以正北百步之外,便是流水曲觞花团锦簇的庭院,牢狱竟身在其中,站在此处,明怀镜甚至能听见远处人来人往的嘈杂之声。 明怀镜心中疑惑,但同时大喜:没有看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先溜再说! 明怀镜在庭院内从小心翼翼到大摇大摆,连个鬼影都见不到,最后终于找到一偏门溜了出去,再往东边小巷子里潜出,挺胸抬头,神色自若,装作无事发生。 头顶惊鸟掠过,脚下树影细碎,明怀镜袖口一挥便换了身衣服,背手向前走去。 眼前街巷繁华,吆喝声不断,小贩叫卖声,马蹄过市声,店小二招呼声不绝于耳,明怀镜深吸一口气,深觉自己还能看见此番景象实属难得,立刻捏了个决改头换面,正要踏出一步—— “这人怎么长得有点眼熟啊?” “诶,这不是通缉令上那个吗?!” “杀人犯!越狱了!明怀镜越狱了!” 怎么回事?! 四周人群如潮水般聚起,涌来又退去,不多时便从人群中窜出两个身着黑衣绣三足金乌,头戴玄黑斗笠的修士,指着明怀镜大喊:“站住!”同时双双出剑,一声破空剑鸣,直指明怀镜而来!
第2章 苏氏灭门案·二 剑气深寒,嗡鸣阵阵,速度极快,明怀镜想跑却已来不及,心下大叫:“不好!”随即甩手拿出谢安笔向空中一抛,笔身剎那间金光爆发,“铛”一声拦下两把剑,四周气流都震颤不止,只见金光屏障之外,剑身疯狂抖动,与谢安笔僵持不下,不多时“喀拉”一声,两把剑竟齐齐碎裂! 人群惊呼。 剑柄当啷落地,两个黑衣修士震惊之余却也不忘动作,从身后拿出玄铁锁链,正气凛然:“明怀镜无端越狱,伤及修士,扰乱市井,今日必随我等同归!” 明怀镜惊得目瞪口呆,心道:“那我无端被抓算怎么回事?我伤谁了?我乱哪了?我随你们归何处啊??” 但不枉明怀镜独自在天上那群神仙手下活过百年,脸面与心境早已不是一体,翻脸更是信手拈来,登时明怀镜嘴角一咧,脸色一变,与之前慌乱无辜的形象判若两人,活脱脱一个饮血啖肉的杀人狂魔。 众人再次惊呼,连连后退,只剩两个黑衣修士立于前方,明怀镜两手一背,将谢安笔召回,抬头提气,语若寒冰:“让道,我今天不想动手。” 随后又转头向修士的方向看去,森然一笑:“你们二位的佩剑已失,螳臂当车,我劝你们不要不自量力。” 二人并无动作,与明怀镜僵持不下,却也并不继续攻击,似乎只是需要将明怀镜困在原地不要走动,再等人过来支援。 明怀镜已经猜到此处,心中着急,只得默念三声“抱歉”,然后出口道:“谢安,化骨!” 化骨! 这名字一听便十分骇人,原本还在推来搡去看热闹的众人,眼前立刻浮现出了血流成河、白骨遍地、死无全尸的惨状,这才想起扭头就跑,惊叫不止,两名修士则迅速分立人群两端,再召副剑,剑身插入地下结阵,试图将人群与明怀镜的法力隔绝开来。 但还未待阵结完,两修士便身形一软齐齐倒下,在外围的人跑得快的侥幸逃脱,脚力太慢的就无法幸免,只听接连的“扑通”闷声,随即就是此起彼伏的哀叫。 明怀镜收敛神色,脚步镇定,经过人群时微微加快步伐,心道:“二位抱歉,下次有机会怀镜必定登门拜访!” 化骨,明怀镜被贬前琢磨出来的新法术,虽说名字骇人听闻,但其效力却也只是字面意义——中招者骨头一软,暂时动弹不得,只消半炷香法术便解,无事发生。 实际上没什么攻击性,且这招对修为深厚的人并无效果,但正如今日这般,名字吓人也是足够一用的。 但此番举动更是坐实了明怀镜“杀人狂魔”的形象,街道两旁被闹得鸡飞狗跳,明怀镜每往前踏一步,人群便作鸟兽散。 如此正好! 明怀镜脚步加快的同时不忘观察四周环境,这才发现满街满巷都贴上了通缉令,而那通缉令上的眉眼,不是自己又是谁? 明怀镜心中疲惫不堪:“从前百年天帝无人知,如今一朝被贬天下闻,难怪那些人知道我的名字,原来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可随即便反应过来:“不对啊,我不是使了易容术吗?” 明怀镜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抬头观望后找了个东边最近的巷子拐进去,伸出手来再捏了个决——脸皮没有任何改变。 仿佛当头棒喝,明怀镜突然想起自己被吊在天界煎寿堂内,血肉模糊神志不清时,仇恩在耳边咬牙切齿的那番话—— “你别以为被贬了就能隐姓埋名。” 原来如此! 明怀镜立刻便明白了:仇恩果真是恨极了自己爹娘,只要自己长着一张与父母亲相似的脸,仇恩都要看着这张脸在凡间从生到死,不得翻身。 恐怕仇恩早在自己身上动了手脚,没办法动谢安笔,却有个大活人在这里供他摆弄。 明怀镜靠着墙边,突然觉得浑身脱力,低头一看,身上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 此番不妙,他探头望去,却看见不远处更多黑衣修士朝自己方向快步赶来,心下暗骂一声“阴魂不散!”正准备躲进小巷里,却猛然发现面前竟是一条死路。 “麻绳专挑细处断是有道理的。”明怀镜长叹一口气。 眼看修士越追越近,明怀镜闭眼咬牙,暗道一声:“紫金大帝在上保佑。”随即拐出小巷,暴露在修士眼前堪堪百来步,立刻便道:“笔来!” 语毕之间,谢安笔灵气四散,“噌噌噌”变至剑长,明怀镜轻轻一跃,便踏笔飞去。 身后的修士自然不可能放弃,纷纷御剑追上,一时间天空中金气黑光交错,围追堵截,引得街上众人驻足抬头,连连惊叹;但一番追赶后那道耀眼的金光却仍领先于众修士之前,眼看快要不敌明怀镜。 就在此时,变数陡生—— “冥芳。” 明怀镜循声猛然抬头望去! 这二字听来低沉又稳重,却似乎又包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众修士此时已是追得有些力不从心,听见这声音皆是一喜,心照不宣地纷纷停下。 平日里只能在传奇话本里才能窥见一二的戏码,如今就在举头三尺之上,街上人群还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御剑斗法津津乐道,却听得有人大喊道:“掉下来了!” 仰首一看,一道金光急速下坠,其中的人影却无任何动作,发带如落叶般飘摇,没有丝毫要降速的意思,修士们连忙御剑下行,而高处的那道黑光速度更加快,只一呼吸之间便托住明怀镜,稳稳落地。 众人屏息。 到此为止,已成定局,人们皆围上前来,或交头接耳,或大声赞叹:“这承灵真君不愧是天上来的神仙......”“妙哉妙哉,不愧是八千明极的修士。”“雷门主真是训练有方啊!” 明怀镜两眼发黑,浑身脱力,模糊之间只觉得一臂弯将自己牢牢箍住,随即便落到了坚实的地面,四周皆是鸣掌称赞之声,明怀镜却如没水中,脑海中迷迷糊糊只有一个念头—— 可以休息了。 .. “如何了?” “还没醒,伤太重了,又强行运转灵力,他现在就是凡身,可没那么容易好。” “......” “雷门主,你现在生气也没用,他刚下来就这样透支,如此这般,你还真应该庆幸还能跟他再见面。” “我知道。” 明怀镜头痛欲裂,意识游荡于清醒与不清醒之间,外界的响动在他耳中皆是雾蒙蒙一片,听不清,却也不能不听。 好不容易睁开眼,只看见自己躺在床上,四周昏暗,鼻中尽是粘腻的血腥气,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天界,将身一跃便从床上跳了下来。 “谁?!” 明怀镜厉声出口,惊疑不定,谢安笔浑身震颤,已如弦上之箭。 “我。” 黑暗中的人影随意将手一挥,屋中便慢慢亮堂了起来。 面前这人,先瞧气似松柏,身姿若竹,青发如瀑,眼睛却是烟霞般缥缈淡雅的墨灰;再看身着玄黑,两肩锈三足金乌振翅欲飞,发冠上别有一孔雀翎簪子,乍一看格格不入,但确实锦上添花—— 此人面貌俊朗,神色平静,却莫名让人敬而远之,颇有寒夜之间深林之月的意味。 明怀镜当即撤回谢安笔,但冷汗也随之下来了。 雷定渊,四大神族之一——八千明极的门主,神号乃“九天三界玄严神承灵大真君”。 此人虽说年少,却十分有魄力,当初明怀镜上任天帝不久,雷定渊的父亲雷凌便突然失踪,那时正值天界内斗最为混乱的时期,雷定渊却迅速坐稳了门主之位,稳定人心。 而在那之后不久,明怀镜便将四大神族下放人间,保留神位,却永不得再入天界。 说好听一点,是“神族下凡保护人间百姓”,但实际上,天地人三界之间消息兜兜转转,“下放”与“下贬”无甚区别,早就落人口舌,看如今百姓对八千明极的好口碑,雷定渊怕是又在其中下了不少功夫。 而最让明怀镜如芒在背的却另有原因。 从自己十岁开始,雷定渊便是自己的贴身护卫,朝昔相伴,形影不离。 想都不用想,这样的事情传到人间的话本去,天帝——现在应该称作前天帝,一定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以怨报德的毒蛇,不念旧情的白眼狼。 前天帝本尊,此刻心里发虚。 雷定渊靠柱抱臂,盯着明怀镜一言不发,面上波澜不惊,明怀镜却被盯得如坐针毡,巴不得再就地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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