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陈二叔道,“先去看看琅珰。” 祠堂东南小屋上的符咒被拉开。二叔在前,陈八尺于一侧提着灯,将门推开,拿灯火向里探照。 “琅珰?” 一阵窃笑声响起。 二叔一把抓住陈八尺提灯的手,朝漆黑的屋角一扬。灯光之下,那小孩儿赫然躬身低头面对墙角,一双手无生气地垂过膝盖。 陈八尺与二叔对视一眼。他抬脚迈过门槛,见琅珰没反应,不由地加快了步子,向那屋角走去。堂中比外头阴冷许多,灯火摇曳间,琅珰的影子时有时无。陈八尺瞄着那黑影,咽了口唾沫,抬起手想要去拉儿子。 伸出的手还没碰到小儿的背,琅珰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来,砰地摔在地板上。 “爹!我疼!” 清醒了。 众人长舒一口气。陈八尺只当自己刚才在双面大公前燃的三根断香起了作用,心中大喜,将琅珰抱在自己怀里。琅珰不过十岁孩童,哭得喘不过气,陈八尺的老婆在门外看着心疼,也要进去,被二叔一把拦下。 “此为罪堂,阴气极盛。”他道,“女眷本为阴,贸然进罪堂,极易伤身......” “爹!娘!”琅珰尖叫,“我疼!” “摔疼了?”陈八尺急道,“爹给你揉揉!” “不是。”琅珰拼命扭着身子,“有东西在我身上爬!有虫子咬我!” 众人只觉冷汗直流。二叔眉头一皱,从身侧人手里拿过火把,抬腿迈过罪堂将近一尺高的门槛。他走到琅珰近前,问道:“何处疼?” “腿!” 二叔拿火向琅珰腿上一照。 琅珰只觉得那种被蚂蚁啃噬的痛感减轻了些。他抓着他爹的肩膀,正要坐起来,肚子那块猛地一抽——那感觉又回来了! 他捂着肚皮,本能地要往火把上凑,衣服都被燎着了。说时迟那时快,二叔抬手撤下火把,将琅珰拎起来,将人一掌劈晕。陈八尺接过火把,还在愣神,二叔已把琅珰的手脚捆住、平放在地上,推着陈八尺就往外走。 “这回真棘手,我帮不了琅珰。”待出了门,二叔立即道,“此事因果深重,在巫神之上。这样,你去平泉寺找孟十四,把他请来。吴郡大小诡事,孟十四解决了不少,且比万仞山的那帮仙门道人好说话。” “他?不可!”陈八尺将眉一立,压着声叫道,“他就是个卖药的江湖郎中,仗着会点法术便在此横行。这吴郡百姓,都快不拜咱家大公、改去那破庙拜他了!” “那我也无他法。”二叔说着,作势要走。 陈八尺急忙跟上,追在他耳边道:“前几日我方踹了他的药挑子,这......他若是不肯来,我也没话好说。” 二叔停步转身,抬手止住他。陈八尺一时噎住,只见二叔自怀中摸出一根木短杖,似是什么古物。他在上头瞧见了自家的朱雀纹,颤着手把东西拿过来,听二叔道:“快去吧。” 陈八尺一拍大腿,转身出了祠堂正门。跨出门槛的刹那,耳际荡起瘆人的笑声,他猛地一惊,回眼正望见神台之上的双面大公像 那两张本无表情的脸,不知何时成了一哭一笑的状貌。
第2章 乱神 “好,我这就去。”孟微之说。 陈八尺持着短木杖的手僵在空中。孟微之对此却没反应,从空置的神台上滚下来,披上黛紫的罩袍,摸索着将一把锁呐别在后腰上。陈八尺看着他被素布盖住的半张脸,缓缓将手里的短杖放下了。 他原以为这短杖是二叔的什么信物,可人家根本不看,听完事由,说去帮忙就去了。 “孟十四,”陈八尺结巴了一下,“先前是我不识相。” “我帮这个忙,不是要听你这句话。”孟微之浅浅一笑,“你对我如何,我不在乎,我此去要救的也不是你。你若觉得不安,便替我在此处扫一扫平泉寺的正殿。” 陈八尺被他说得出了汗。这孟微之看着不过十八九岁,这话自他口中说出,显得有些奇怪。他张了张嘴,忽觉手里一沉——那短木杖不知何时成了一把扫帚。 他正愣神,孟微之盘好发髻、挑上药担,越过陈八尺向外走去,边走边挥了挥手。 “等你扫完,你儿便平安了。”他道。 * 陈家二叔独身坐在祠堂阶下。族人都被他遣去罪堂前守着,满庭只剩榕树叶的萧萧声。 他看到紧闭的正门被推开。 一个黛袍少年自门缝间进来,先将药挑子撂在地上,再整了整衣衫。他双目被遮掩,本该是看不见周围,却精准地面向了阶上的长者,躬身抱拳,口中却是直呼其名:“丹迟,别来无恙。” “你如何认出是我?” “简单。”孟微之笑道,“每个人的气息都有别,我不用眼,就只听呼吸。” 陈丹迟的目光落在他额目间的素布上。 孟微之在某年七月十四不明不白地出现于吴郡——在中元前的游神会上,一个不过三月的婴孩在救苦仙尊孟如海手中的大瓠中双目紧闭、啼哭一声,催燃百里灯火,其后吴郡数年皆无中元百鬼夜行。 万仞山的仙长亲自看过,说这瓠生子有业果,便将其带回万仞山,养到十五岁,并告之以天命、授之以术法,要他渡尽恶鬼致前身。 因手托此子的救苦仙尊俗姓孟,且吴郡以生日取名为俗,百姓便称此人“孟十四”。十五成立后,孟十四自取名“微之”,在外游历三载后回到吴郡,做了个卖药郎中。 陈丹迟因有通阴眼,曾拜入万仞山仙门修持,在那里见过孟微之。那时,孟微之还是个总角小儿,便已用素布覆面。 鲜有人见过孟微之的眼睛。 “你可知我为何要让八尺去寻你?”陈丹迟撑起身子,“若是寻常的邪祟,有我在即可。此番之事却并非是我辈能应付的,须你这个天星命来成天人事。” 孟微之走到阶下,只觉体内残剩的神魂一颤。他一下明了陈丹迟所言何意,反手拿了锁呐,仍是不疾不徐地问道:“琅珰究竟惹了什么东西?” “我看,”陈丹迟叹道,“他惹了大公。” 先前陈八尺找上孟微之,说话遮遮掩掩,说是琅珰在中秋游神会上冲撞了秽物。 “并非如此,他只是不敢道实情。当日琅珰扮大公座下引圣童子,不慎碰翻烛火、燎着大公衣袍。其后第二日,琅珰便高烧不退、难复神智,出现为邪祟所侵之相。” 孟微之推开神堂的门。阳光落在那一悲一喜两张面孔上,他顺着光望去,眨了眨眼,那两张脸又于生灭间变得无表情,双双垂眼,悲悯地望向足下之人。 “不管了。”他回身对陈八尺道,“救人要紧,我去看看孩子。” * 陈家众人拿着火把,守在罪堂门口,正一筹莫展,忽见自家二叔领着人冲过来。他们定睛一看,只见陈丹迟身后跟着瓠生子孟微之,急忙道:“罪堂不可任外人出入!” 那外人不管他们,径自往前走去。众人都知道孟微之厉害,象征性地阻拦后,自觉地往两旁退去,给他让出一条道。 孟微之步履坚定,一头撞在了门上。 众人:“......” 陈丹迟默默背过身,心里犯嘀咕:没准这小子真是个瞎子。 “无妨,无妨。”孟微之爬起来,一脚把门踹开,霎那间一个黑影飞出,又把他撞得摔了一跤。旁边几个壮汉暗道不好,刚要出手帮忙,孟微之提着那“影子”便爬起来,将其悬在离自己一臂远处,反手抽出唢呐。 刚才那黑影正是琅珰。 这孩子此时面上筋络凸显,皆为黑色,双目浑浊,大张着嘴,发出近似小兽咆哮的声音。他拼命伸手要去抓挠孟微之,可孟微之使着巧劲扣住其颈侧,将其死死制住。 “琅珰!”他喝道。 琅珰停滞一瞬,继续发狂。 不是夺舍,亦非痋术,更像被人施了咒。 两侧的人都大惊,退开作一圈,纷纷看向陈丹迟。陈丹迟在孟微之身后不动,神色自若,只是缓缓抬手,捂住了耳朵。 大家犹豫片刻,打算照做。 电光火石间,孟微之抬起锁呐,凭此单手结印。灵力冲涌之间,劲风骤起,他将那锁呐送到唇边、鼓着气吹出高亢嘹亮的一响! 此曲,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罪堂旁的一颗榕树瞬间被刮秃了。没来得及捂上耳朵的,都应声倒下了。 琅珰本不断抓挠的手垂落下去。 孟微之立即将他平放在地,盘腿跌坐下,在他身侧掐诀念咒。片刻后,他朝身后人抬手,简短道:“刀。” 那刀一到手中,他反手割开自己的掌心,将自己的血在琅珰眉间淋一两滴,以食指划开,再向下略用力一按。琅珰顿时浑身一震,哇地吐出一大口黑液,挣扎着睁开眼。 “爹......” “你爹快回来了。”孟微之对他一笑,道,“不要怕,你暂时没事了。” 他把琅珰稳稳当当地托抱在怀中,站起身来,将孩子交到陈丹迟手中。回过头,孟微之再度拿起锁呐,凑到那几个刚才昏过去的人耳边,把他们挨个吹醒。 “二叔,”有人凑在陈丹迟耳边道,“孟十四用的是什么法器?这么厉害!” “这只是普通锁呐。”陈丹迟淡淡道,“不过是他内力深厚,且实在吹得难听。” 琅珰十分虚弱,仿佛气血快被熬干,陈丹迟即刻令人送他回陈氏祖宅修养。那罪堂被重新锁起,众陈家人都离开,孟微之在后头跟着走了几步,停在供奉双面大公的神堂旁不动了。 “十四?”陈丹迟回过头,“快走吧。” 他方说罢,二人皆听到一阵若有若无、非哭非笑的怪声。 “此事不算完。劳烦你替我开神堂门,带我进入后,再将门锁上。”孟微之立即沉声道,“无论在外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锁。 他话语间有些说一不二的气势,竟能轻易地将人震住,叫人不由自主地言听计从。陈丹迟猜孟微之察觉出了此事的根源,心头不由地担忧,却知这少年来头大、法术强,且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 他欲言又止,点了点头。 * 这陈氏祠堂年岁久远,顶上已有几处裂隙。残阳自其间刺入,给双面大公像镀上血色的金身。 身后门已锁上。孟微之将锁呐别回后腰,往前走了几步,在一片阒寂中道:“吴郡人信你能庇佑他们,你便在这神台上。你不是我点化的神,受神的尊荣也就罢了,却无半分为神的样子。” 他一把扯下面上素布,睁开双目。 那素布下的是一双赤金眼瞳,如火流焰、如日初辉。额间红印深深,是转世后尚留下的天目痕——初元天尊眉间天目,可见现在之众生本相,而初元入凡为“微之”,天目封存,只留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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