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淳再一抚扇,伴随着一声清响,云绣屏风内竟有女子弹起琵琶,侍女手执锦灯高照。 两个身高相仿的少年剪影一晃而出,旁边还有个君王模样的男人背手而立。 “淳儿,”帝王年轻时威而不厉,身体偏向那个清瘦的少年:“上次你识读五经,写得文章堪称精妙,朕赏过你一对上好的血核桃。” 少年似乎有些畏惧,半晌才点了一下头。 “多谢父皇。” “这四棱狮子头可是前晋的孤品,先前姜学士厚着脸皮讨要两回,朕都没有搭理过。”皇帝抬手道:“来,拿给朕看看。” 小王爷后背一僵,声音清润道:“儿臣把它藏起来了,怕被其他人瞧见。” 旁侧默不作声的小太子突然抬起了头,右手探进了兜里。 那是他上次去找弟弟玩的时候,盘了几回随手揣进袖子里,后来忘了还。 他们母家背景差距悬殊,宫婢们哪怕误会成太子偷走了这核桃,也绝没有胆子去要。 皇帝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藏起来了,还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一转头就玩丢了?” “……父皇。” “在我这里。”小太子掏了出来,一张掌心:“罚我呗,人赃俱获。” “曜儿,你竟敢——” 小王爷倏然惊了,护在了太子面前,扬首而笑:“哥哥喜欢我,这是我特意给他的。” 闻曜风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屏风里的戏还活灵活现,琵琶不疾不徐古意盎然。 “他给你的?”皇帝冷笑一声:“想不到朕钦点的太子,做这种蠢事还要靠弟弟撑着。” 少年一扯小王爷的袖子,还没等他开口,小王爷爽朗道:“原先我也说,这核桃成色瑰丽,必然来历不凡,应该用锦缎包好送上一对才是。” “可哥哥接了那对核桃,当场就分出一个来,说这是特意给我留的。” 皇帝怔在原地,半晌道:“真有此事?” “当然。”小王爷扯着小太子道:“哥,是不是?” “……是。” 琵琶铮然一响,剪影灯烛随即消散,云绣屏风再无声响。 闻曜风回过味来,乖乖把自己如意袋里的那一只核桃掏了出来。 两个小朋友还真像他们两,一个拧巴又骄傲,还没受够社会的毒打,另一个见谁都能笑脸相迎,像个老好人。 白淳此刻也掏出一个核桃,伸手就要把它们都拢进掌心。 闻曜风却动作更快,指腹压住其中一只。 “金鸩羽可以给你。”他凝视着白淳的双眼:“但是弟弟,你拿什么做抵押?” “如今你被拥为新党之首,风头早就盖过我这个太子。” “小时候那些真心话,现在难道还能当真?” 白淳挑眉看他,低沉道:“哥。” “你当真觉得,现在新党的人,跟的是我?” 闻曜风瞳眸一紧。 “哪怕不谈我自身,哥,潘丞相一党,到底是把你当做誓死效忠的太子,还是用来夺权争位的招牌?” “从一开始,就不是新旧两党之争。” “——病枝不剪,这江山自上至下都只有凋亡的命!” 闻曜风此刻血液都逆着往上涌,五指先是猛地一握,又骤然松开。 两个核桃被推的骨碌直转,当即撞进白淳的掌心。 “好。”他大笑道:“亏我带了这个来。” 白淳略一愣住:“你还带了什么?” 闻曜风袖子一扬,在桃花心木矮几上放下半枚蟠龙玉佩。 “淳儿,”他声音从未这样温柔过:“你看看这个。” 玉佩落桌时又一声清响,光华轮转剪影再起。 喧哗人声突然从屏风处出现。 “打他!!” “听说你娘在冷宫洗粪桶呢,哈哈哈哈哈哈——” “贱种生的儿子也是贱种!” “就你会念书?就你会写文章?呸!看看,尚书家的儿子都敢踹你的脸!” 混乱之中,忽有长锋出鞘,如金玉相击! “都想造反是吧?!”少年厉声道:“跪下!” 顽劣孩童们惊慌起来。 “是太子!” “太子您别拔剑啊……” “快跑!是太子!!” “一个都不许跑!”少年横剑抵在为首恶徒的脖颈上,戾气溢于言表:“四弟弟,别来无恙啊。” “你你你私自佩剑!我要告诉父皇!” 少年并不理会他,剑锋甚至已经割伤四皇子的脖颈,吓得后者惨叫出声。 “还愣着干什么?自己站起来!” 旁边宫女太监早已跪了一地。 “一个个见风使舵的狗东西。”太子骂人时简直像个悍匪:“就该都押去阎王庙里背棺材!” “还有你,”他转头看向满身伤痕的小王爷:“琴妃被罚进冷宫,那是她自己犯了重罪,你生是凤子龙孙,天生容不得任何人作践!” 清瘦少年疲惫笑道:“名存实亡,受着便是了。” “名存实亡?”太子气极反笑,竟一手扯下红瑙白玉雕作的腰佩,狠掷地上。 “啪!” “见玉如见我。”他冷冷道:“这半枚你随身带着,谁再敢放肆就直接活扒了皮!” 又一声琵琶弦响,光影归位寂然无声。 闻曜风摸了摸下巴,轻啧了一声。 “我小时候就这么人中龙凤,怪不得受欢迎。” 白淳揉着眉心轻叹一声,把半枚玉佩推了过来。
他像是被触动内心柔软一隅,低低服软:“皇兄信我便好。” 闻曜风看了他许久,心里觉得可惜。 他要是和白淳从小就认识该多好。 一起上幼儿园,一起读书写作业,犯了错还可以跑去对方家里躲一躲。 十六岁才见,好像还是太晚。
第21章 狂直 淳王爷出门时不喜欢坐轿子,一般都是叫一个随从陪着,骑着雪鬃马慢慢逛。 白鸾萦月阁立在高楼上,一楼二楼都是缫丝织锦的工坊,像是阁主执意让来客在满目高华里洗一遍眼睛再上去。 上好的苏绣蜀绣用檀木架子平铺展开,像是另一种形式更生动明艳的画。 白淳拾阶而上,听见一声八哥叫。 “淳王爷来了?”老婆婆拄着柳木拐杖,白发束髻一丝不乱,颔首道:“殿下来找《朱云折槛图》,规矩可有听过?” “听过,只许一次,认错了如果还想再来,得当众受罚。” 闻曜风那样骄傲嘚瑟的性格,让他去当众受罚……逆反心估计拦都拦不住。 白淳不想看他为了一档节目就放低姿态,强行讨看客们开心。 他自己不剩多少骄傲,却还是想多保护闻曜风的那一份。 算了,让队长去陈瞎子那找乐子吧。 白淳心里并没有底。 他小时候受过的艺术教育有限,怎么可能认识古画的区别。 萦月阁主略一颔首,领着他往里面走。 “王爷可知道这幅画讲的是什么?” “嗯。”白淳低笑道:“很应景。” 节目组给的剧本里,虽然没有硬性台词规定,但给不同角色单独列出的参考资料都很周全。 闻曜风说他的文件夹里有兵符和政体方面的叙述,他自己的文件夹里则有书画的高清彩图,以及详尽的背景故事介绍。 朱云折槛,乍一听像是什么抽象的古画意境。 其实朱云是一个苦命人的名字。 “西汉成帝时,帝师张禹身任丞相,利用权势四处作恶,敛财后仪度失矩,奢淫到天下皆知的地步。”他慢慢道:“官吏百姓有苦难言,逼到最后纷纷上书告状,但张禹一口否认,汉成帝也就不多追究。” “这时候,一个名叫朱云的小官挺身而出,当着满朝文武痛斥罪行,请陛下赐一把尚方宝剑,斩杀奸臣。” 阁主脚步一顿,问道:“汉成帝说什么?” “成帝大怒,说他僭越冒犯,死罪不赦。”白淳睫毛低垂,平静道:“御史们登时过去捉拿他,可朱云不肯就范,双手死死攀着殿前栏杆,力道大到竟然能把栏杆都折断。” 老人笑着点头,面露赞赏,接着他的话讲了下去:“朱云当时大笑出声,说‘臣得下从龙逄、比干游于地下,足矣!’。” 左将军辛庆忌看到这里,把顶戴印绶全都解了下来,在丹墀上叩头再谏,愿意以死担保。 成帝命令宫人不要修缮被折断的栏杆,保留为颇有警示的纪念。 故事讲到这里,他们已经来到了十三幅古画的面前。 同一副画被临摹十二遍,还环绕着整个大厅摆了一圈,让人有置身于太多面镜子里的恍然。 白淳快速地扫了几眼,发现这些画都是专人手工画出来的真图,油墨气味似有若无。 这意味着笔触不可能一模一样,所有的画都有无数个微妙细节差别。 老太太没有马上让他开始辨别古画,双手按在拐杖顶端,说话时皱纹都会微微颤动。 “淳王爷,你前面讲得都没有错。” “可你知道这个故事的后续吗。” 白淳摇头致歉:“是我学得不够。” “这件事风波一时,但汉成帝依旧宠幸张禹,并且极力推举他的子女。” “朱云冒死直谏,最后还是归乡闲居,再也不问朝政。” “而张禹的存在也成为汉室的祸患,是引发王莽之乱的主因。” 白淳被这个后续惊到,下意识道:“太可惜了。” “可惜只是一种情绪。”老人转身看向十三卷《朱云折槛图》,缓慢道:“王爷可悟到了什么?” 当权者鄙,则狂直无用。 白淳半晌没有开口。 他先前入戏的半真半假,碰见姜太傅那样的角色时游刃有余,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做那个假意屈从的角色。 一次跪,一次辱,之后再怎样被苛待冒犯,都好像内心还是会接纳一次又一次的屈服。 可淳王爷这个角色,还有故事里那些执着冲动的人,仍旧拥有血性和狠劲。 他们认准了就一往无前,死亡威胁也毫无作用。 就好像胸腔里燃烧着灼烫的火,肯为命定般的牵绊赌上一切。 ——那对白淳而言太过久违。 综艺,摄像头,剧本和设定,此刻都不能让他抽离神思飘离出外。 他活在此刻的故事里,绝不辜负任何一个角色。 “我想清楚了。”白淳笑了起来:“鉴画吧。” 老阁主注视着他,往旁边让了一些:“真想清楚了?” “嗯。”白淳迈步向前,背着手看每一幅画:“多谢提醒。” 老人似乎很青睐他,坐在一旁红木椅子上休息,不紧不慢道:“一炷香前,潘丞相来过这里。” 看来并没有讨到好处。 白淳看完十三卷才回头,询问道:“您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老人笑道:“找错了也没领罚,忙别的去了。” “我想好了。”白淳指向右手边的画作:“就这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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