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好像出了故障,却找不到办法修理。 临睡前我等来了洗漱完的男朋友,他顺手掩上房门,接着停在原地想了想,半蹲下来,提着一口气,像拆弹小队一样极慢地锁上门,我几乎听不到落锁的咯哒声。 关上灯,他把我揽进怀里,“抱歉,她脾气有些怪。” 用“神经质”也许会更贴切,我默默地想。 “感觉到了。” 我悄声说,“她平时也这样吗?” “嗯。” 我男朋友玩着我的头发,“这还算好。” “不好的时候呢?” 男朋友安静片刻,说,“小谨你知道吗,其实我非常羡慕你,也羡慕......其他人。不是因为我父母从小离异,而是因为,我羡慕你能做你想做的事情,学画、吹竖笛、弹吉他......” “唔?你是说小时候的那种兴趣爱好班对吗?” “对,我知道我妈妈带大我很不容易,但这些年......我过得也不轻松。她总是说,我是她的全部了,要努力学习,要考上最好的学校,要有一份体面、赚钱又受人尊敬的工作,我小时候没上过什么兴趣班,她说不行,没有钱,然后扭头就花光她的积蓄为我报数学和物理的竞赛培训,告诉我她对我有多好。” 太在意音量了,我男朋友像喘息一样说话,被子覆盖的空间湿热,他停顿良久,继续说。 “小谨,我上学时候的成绩是不错,但没聪明到和全国千万个聪明人去竞争寥寥几个席位,在每个一刻不停打转、不停被更多聪明人碾压的周末,感觉......快被压垮。” “我不开心,小谨,我逼迫自己完成她的所有期待,成为她开心时向亲戚炫耀,不开心时随意贬低的玩意,那股憋着心里想要呐喊和发泄的劲,我后来才知道,这种心情叫做痛苦。” 我发现自己似乎才开始真正了解他,那个不同于以往的、躲在阴暗面的他。 “你不是随打随骂的玩意......可以和妈妈找个时间沟通。” 我说,“告诉她你的想法。” “我只能听她的。”男朋友搂紧了我,喃喃:“我试过......试过的,我有预感她的回答会是什么,结局会是什么,但我还是鼓起勇气。” “她怎么说?” “我永远记得她的表情。” 男朋友抱着我的身体打了个寒噤,“当她抿着嘴,不可一世地昂着头拒绝我的时候,我真的无比抵触那张充满了掌控欲的脸,我妈的眼睛鼻子嘴唇,背的包穿的鞋,都让我——” “厌恶。” 天,我微张着嘴,看不到男朋友在夜色中的神情。 我伸手去摸他的脸,被他偏头躲过,“小谨,我还记得当时我和她路过一堵居民房的墙,白色的砖,黑色的缝,细细窄窄的,你知道我当时想要做什么吗?”
“我想一头撞在上面。” “......” “别这样想。” 我轻声说,“不要伤害自己。” “......骗你的,我没这样想。”他顿了顿,“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你听过就好了。” 我隐隐不安,“你还没告诉我,她状况最差的时候,会怎么样?” 几轮深长的呼吸。 “歇、斯、底、里。” 他一字一停顿说。 于此同时,另一间房门被嘭地打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没有敲门,把手直接发出扭动的声音,但是男朋友落了锁,她没能打开门,声音在夜晚显得阴森森,“乖宝......怎么锁门呐?” 我屏住呼吸,心脏砰砰跳。 “妈......”男朋友松开我,用紧张的声线央求道,“就一晚,小谨是客人。” “那也开门!锁门干什么?你防谁?你干什么?啊?”她的情绪忽然激动,像凉水滚进油锅般炸裂,“开门,开门!” “开门啊!!!” 我的胃部陡然抽紧,凌厉的高音带来不适和恐慌,男朋友附在我耳边快速说了句对不起,白光一闪,灯被打开了,他立在床前没有动作,我看清了那张脸上汹涌澎湃的逆反和两道泪痕。 咚——咚—— 寒气顿时浸透我全身,阿姨在敲门,但那声音不是用指节,传来的位置也不是在踹门——她在用她的头撞门。 “畜生!畜生胚!” 还没等男朋友走到门口,又传来重重一声闷响,伴着女声的凄厉尖叫,“开门!!!” “开门!” 脚步声来往,随后响起螺丝刀扭动的声音,她拆门锁的动作太急,螺丝刀掉落,她又用头狠狠砸向门板,像自我毁灭式的威胁—— “开门!!” “沈叙!!!”
第9章 我 [Atman]. “沈叙!” 我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红色软装无处不在,我们已经回到了酒店的房间。 “怎么会......” 上一分钟,我还在新德里国立博物馆,盯着两眼空洞的神猫像出神,讲解员的嗓音飘渺不定,说它的姿势其实代表了一种神秘主义,中世纪的匠人们塑造挣扎着的生硬关节,以乞求灵魂得到解脱。 心跳扑通扑通,快得要蹦出喉咙,我仿佛又见到了那两只空洞,男朋友的母亲最终没能用螺丝刀卸下门锁,她直接将木板门踹出一个洞,把手伸进来开了锁,直勾勾地凝视着我们。令我意外的是,她达成了“一定要进来”这个目的,对里头正在做什么倒兴致缺缺,便转过身,像用线牵着的傀儡木偶人,拖着步子走了。 她是痛苦着的,我想,她也擅长将自己的痛苦翻番,转嫁给他人,用偏执编织了一枚捕笼,想不开时一头扎进去,就怎么都钻出不来了。 阿姨离开后,我男朋友用几本书填上了那个破洞,内疚地看着我。 “别道歉。”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变成了一个冷血的人?” 他说,“看着自己亲妈拿头撞门。” 我扫了眼几缕从缝隙溜进来的光线,说不是这样的。 “那你还爱我吗?” “怎么不爱?你是你,她是她。” “你不怕......我也会变成像她那样吗?” “我知道你不会。”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真的?”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朝我露出了完美表皮下的遍体鳞伤,回忆里的他不断缩小,皮肤变深眼睛变圆,追着我,赤脚吧嗒吧嗒踏在旧德里布满脏泥和车轴的道路上,锲而不舍地讨要五卢比,我给他了,他却还要眯起眼睛,把钱举到阳光下正反正反地确认真假。 “真的。” 我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以后不管时间和地点有多么不合适,我都这样告诉他。 可一开始,他还会抱怨,会讨要我的安慰,后来就听不到了,但我能从他隐忍的眼睛里读出,他似乎更压抑了。 “小谨,又掉‘多罗’了?” 视线逐渐聚焦,沈叙担忧地望着我,伸手揩掉我脸上生理性的泪珠。 我眨眨眼,抹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划落的眼泪,我掉的哪里是“多罗”,只有菩萨哭泣时才会掉天上的星星,那是慈悲的眼泪,广济救世的怜悯,我自认为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人,爱钱重欲,轻易被情字纠缠、击溃,流下的只不过是H2O和一些包含NaCl的无机物罢了。 “沈叙,你有绝望过吗?” 我问。 他静了静,说有。 “那是什么感觉?” “就好像......心里被挖出一个深坑,不见天日。” 我叹气,是了,纵使我尽我所能地掏出一切,却仍然填不满他心里的深坑,他还是一天天肉眼可见地沉寂下去。我揉着太阳穴,问沈叙今天是几号了,他报出一个日期,我按压穴位的手停在原地,时间在这里被压缩,国立博物馆已然是昨天的事情了。 “我们怎么回来的?” “坐车。” 沈叙扼要地说,“不记得了吗?” 我摇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昨天看完小湿婆之后呢?” 沈叙递给我他的相机,我头疼欲裂,索性侧躺在床上一张张翻着,细密画,裸体小人,我和裸体小人的合影,舞王湿婆,天然火山岩上凿刻出来的壁龛浮雕,唯独没有那只诡谲僵硬的四角兽,我接着往下翻,喔,我们出了国立博物馆,走到了一条恒河的支流边上。 褐色皮肤老人蹲在河边,用黄铜壶汲水,他的身后是座湿婆金庙,繁缛的塔尖高耸如云,我着迷地盯了会他的背影,对失去这段记忆颇感可惜,手一抖,不知按到了哪里,电子屏上弹出对话框: [是否恢复?] [是] [否] 啪,沈叙的手按在相机肩带上,眼睛紧盯着那段字,“你按‘否’就行了。” 我心中一动,按了“是”。 “......这张拍得挺好的呀,为什么删?” 我端详着照片,“我们进去金庙了吗?挂着小牌子的是什么?祈福树?我写了什么?” “健康平安这类的话。” 沈叙不假思索。 我有点点不相信,说我们再去一次金庙吧,记不得了好可惜,沈叙当即表现出不赞同的神情,我再三坚持,说还想去看看。 沈叙安静半晌,败下阵来,带我回到了那座照片里的金庙。 进庙时我不小心和一位印度老人迎面相撞,他怀里抱着黄铜壶,水顿时洒了一大滩,我们不好意思地互相鞠躬,道了无数遍“呐嘟利”,他弯着背,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我便踩着水渍,来到祈福树下。 海量的木牌快将榕树压弯,我仰着头找来找去,还真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和笔迹,写的是一生如意,淹没在各式各样语言写就的木牌里,普普通通,挂在我旁边的是沈叙的牌子,光在右下角署了个名,拿的还是刻着花的姻缘牌。 沈叙轻咳,衣领在风里飘啊飘,我转头朝他笑,笑着笑着便愣住了。 视线的尽头,又是一枚写着沈叙的牌子,不起眼,但我一眼看到了它,我抽身走过去,在沈叙的牌子旁边发现了自己的。 一枚,再一枚,我往后退步,在红线与木牌的丛林里,像无头苍蝇那样团团打转,又一枚,抬手轻碰,那木牌便在原处晃出一个圈。 “原来,我们许了这么多愿望啊......” 我说,“多得我吓一跳。” [常存] [不思] [顺时惜物] ...... [回来] 回来?什么回来?我丢了什么?谁要回来? 没头没尾,我也记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了,有几枚牌子明显很旧,生产批次的关系吧,我眼花缭乱地找着,光线凝固在空气里,直到我的后背撞上沈叙的胸膛,他举着两枚崭新的木牌,微笑:“再许一个么?” “湿婆会觉得我们很烦。” 我说,接过雕花木牌,流畅地写了一个[但愿人长久]。 “你没有愿望吗?” 我问一动不动的沈叙。 沈叙深深地看着我,“没有,我的这张就写你的名字吧,写谁湿婆便保佑谁。” “你写我的名字,我就要写你的名字。” 我说,再跑去买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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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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