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柯特一听见基斯的声音,就上前搂住它,“我好想你!”高昂的语调,面无表情的脸部,机械的双臂紧紧箍住基斯,直到基斯的两臂发出电路烧焦的臭味,连同西装外套的断袖,一起脱落在地上。 大事不妙,“切断电源!”主任高声喊道。再这样下去,基斯会整个坏掉。 不出意外地,控制室的人紧急透过远端遥控,切断柯特的电源。切断电源的瞬间,柯特不动了,而基斯断成两截,躺在地上。 主任离开控制室,进入实验室中查看,捧起基斯的头,“受损情形如何?” “百分之二十五,只有外部零件损毁。”基斯看出主任眼中的担心之情,竟体贴地说道:“凯托,我人很好,请别担心我。把我交给其他人,你先调适柯特吧,真正的人类可承受不了如此凶猛的爱意。” 主任闻言感到不解,“你说柯特有爱意?不论是在家门前等候,还是在看到主人进入家门后的拥抱,都不过是系统设定好的程式罢了,系统自动运转,就和电脑按下电源键然后开机是一样的,你会觉得电脑有爱意吗?” 基斯听完,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闭上了双眼。在他闭上双眼之前,他的眼中显然流露出悲哀之色。一时间,空气宁静了。而基斯被拦腰截断的切口处,还有被切断的好几条线,正在滋滋发出电流声。 主任开始感觉,基斯被调适得过于人性化,虽说出于工作需求在所难免,但是在其他的同事来接手,准备将基斯抬走之前,主任还是说道:“基斯的大脑中控,需要清理一下情感中心的缓存,记得检查一下它的人性化指数,必要的时候可以进行格式化。” 同事说道:“主任,基斯最近并没有出现工作上的失误,如果真的要格式化的话,能不能挑个最近一点的时间作为复原日期?例如一、两个月前之类的。这样对他的工作衔接也比较方便,毕竟它是一台学习能力非常强的机型,每天所吸收的资料甚至可以超过一个人类终其一生所吸收的资讯量。” 主任无情绪地回复道:“它从什么时候开始认知到‘爱’,它的记忆清理的回复点,就必须在那之前,直到它不懂得什么是爱,这样才能使它真正有效率、没有犹豫,也没有痛苦地完成所有的工作。否则,将来它恐怕会抗命。到时才是最难处理的。”
第4章 4 ================= 主任觉得,该格式化的,其实是自己的脑袋。 他当然可以自我筛选记忆,把一些想留下的、不想留下的全都剃除、归类,好让自己活得轻松点;可是他不愿意。 虽着记忆清理的工艺已发展至成熟,许多犯罪、家暴,或者是PTSD的患者,都靠着这项技术,得以重返正常生活的常轨。他却始终不愿意忘记自己的儿子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事实。
这个时代,人的脑子就像是一颗硬盘,一旦记忆被从里头删除了,就连潜意识里都捞不到了;人的存在也像是硬盘里的资料,一个人的存在竟可以在世上毫无轨迹可循,这使得世上的每个人都仿佛变得更加不重要。 他藉着部门研发这台“出厂实验用机器人”的时候,偷偷地将儿子的记忆与人格,放到了基斯里头。 儿子最喜欢的老电影是“从前有个好莱坞”,他说:“我很喜欢这种,明明我们所有人都知道结果会是悲剧,但导演就是刻意要扭转它,给所有人一个光明的期盼的感觉。”因为二十三世纪时,宗教已全面被打为迷信,人类在精神方面的慰藉,已然所剩无几了。 儿子十九岁的时候,死于施打过量的“索麻”,那是一种公家定期配给给所有人的精神麻痹剂,用来使所有人的情绪指数不至于超标,甚至达到犯罪系数。若有公民的情绪指数达到犯罪系数,即使尚未犯罪,也会被政府机关以潜在犯的身分先行羁押。 当时,他的儿子已经因为观看了过多21世纪以前的作品(皆被政府管制为禁作,普通管道下无法观看),身心灵受到巨大的影响,被政府判定为反社会分子,即将被羁押、送入情绪控制中心里进行管制性医疗。 他的妻子已经死了很久,儿子是他唯一的情感慰藉。事实上,除了不符合政府对常人的标准以外,他的儿子既体贴又懂事,没有半点不对。 就连即将被抓走的前夜,他都抱着他,按着他的手,亲亲热热地对着他说:“爸,如果我身为你的儿子,还进去那种地方,一定会让你蒙羞;我不会进去那里的。”而后,他的儿子就死了,死于号称安全、无毒性、无作用、普遍发配给全国公民的药物静脉注射。 将儿子的记忆,放在基斯的大脑里,当然是违反相关法令的,可是这也是身为庸庸碌碌的公家研究员,一生当中所能作的唯一、也是最大的反抗。他就是想报复政府、报复这个国家害死了他的儿子。 那天晚上,即使他服用了镇静药物,他也实在睡不好。因为基斯拦腰折断的样子,在他眼里,竟然与儿子的面孔重叠在一起。儿子当然长得不像是布莱德.彼特,可是在基斯闭上双眼以前,他那双望着他的、水汪汪的眼睛,又几乎与他的儿子望他的时候没有分别,都是那么地含情脉脉。 他再怎么冷静、无情,都感觉自己越发深陷、无法自拔,无法将基斯当作一个纯粹的、人类的工具来看待。 翌日,主任进了研究室,他的副手向他汇报:“主任,基斯的情感控制与学习能力,恐怕无法透过格式化得到全然的净化或者还原。” 主任询问详细,副手只说:“这台机器不知道被植入了什么,或许是某种高度的学习装置,不论如何,它的人性化程度并不是一般的机器人可以相比的。” “事实上,我和我团队的人都并不赞成对它进行格式化,这将严重伤害它的大脑中枢;如果我说,它天生就知道爱是什么,这不是它后天习得的,难道主任您就要将它废弃处置吗?” 主任心里有数,自己当时对儿子的纪念,这一举动,恐怕将永远地伤害这台机器人;基斯有生之年,都会感到爱的焦虑与痛楚。甚至如今的人类透过长期服用配给药物,已变得性格疏淡;而基斯所受到的伤痛,恐怕会是常人的数倍,因为它的脑内资料已然太过复杂,很难再进行人为调节。
第5章 5 ================= 但是那又如何?它终究只是一台机器人,机器人会有它自己的下落与将来,这一切不论如何,都与亲手制造它的自己无关。它有它的路,而他自己,也会有他自己的路。得过且过吧。 主任点了点头,“只要没有出现任何必须上报的问题,就先搁置。”反正出了问题,锅也是他顶。他说了算。 副手答应了,并伴随着主任进入调适间,观看基斯的修理情形。 昨晚所有人已经离开研究中心以后,自动修复型机器人,还有其余的设备,已经将基斯的机器躯体全部装上;但是植皮是一项精细的工作,还得人工执行,因此基斯现在有50%的身体全是机器。 副手离开调适间,机械的自动门便关上了。 基斯侦测到了主任的到来,他张开眼,对主任笑了笑,“凯托,你昨晚没睡好。怎么不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其他的同事并不向他嘘寒问暖,遑论是来自一名同事机器人的关心。这年头,从事公务的机器人,甚至可以拥有自己的私人房产以及户口,可终究还是个机器人,不是人。 主任根本没打算把基斯当人看。他盯视着基斯的机械双手以及躯干,问道:“你最喜欢什么电影?” 基斯完全没思考,直接回答:“从前有个好莱坞。”说完,还不忘打趣道:“凯托,怎么了?你下班难道想跟我一起看个电影吗?我这里有不少无损画质的呢。” 不知怎地,主任感到眼眶有些潸然,不觉泪下。他不断自我反省,心道:‘他不是金斯利,金斯利不可能像他这么说话……’他迅速用手抹干了脸颊。 主任平素斯文的秀眉紧皱,如今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语。基斯见状,心里竟有些难受,忙安慰他:“哭什么呢?凯托,有心事可以说说,别让自己的情绪指数有偏差。” 不愧是实验室中人性化指数最高、因此被留用的荣誉机器人,他那即时宽慰人的表现,不论是任何外人来看,都将赞许不已;只有主任因此感到忧心忡忡。造就基斯优秀表现的,不是任何优秀的高科技技术,而是他儿子的灵魂,被活生生地囚禁在这具机械的躯壳里。 “凯托。”主任不与他说话,基斯却温软地连声叫唤,就仿佛在向他索取些什么。 这使得主任更加心事重重,最后只化作一句:“上午为你植皮,下午实验还要继续进行。”他实在不愿意,也不能继续和基斯谈心。可眼见柯特将基斯拦腰截断,这实验明显是不人道的,还得由这个分明装载着他儿子灵魂的聪明且优秀的机器人继续下去。 主任满面愁容,而基斯说道:“好的,这自然是我份内的事,可是你的表情为何这么悲伤呢?需要我起来泡杯咖啡给你喝吗?” 机器人自然是不懂、也无法反抗人类的命令,哪怕可能会威胁机器人自身的性命。不知怎地,眼前的基斯如此体贴,令主任联想起他的儿子即将被政府机关抓走前时的情景。 主任不忍卒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而基斯大脑的情报控制中心,不论如何极力地分析主任的生理指数、心理指数,都搞不清楚主任的行为为何会如此地反常。 就像他自己的心里,此时也酸涩异常,因着主任不愿意与他说话,而他却不知道这便是使他怅然的症结。他想:如果他有心,他就会知道自己难受的原因;可如果他没有心的话,又怎会感觉如此难过呢? ※ 基斯风度翩翩,幽默而风趣。在华尔滋的节拍下,他拥着柯特的纤腰,引领他在舞池间起舞。在过去,这是一种社交活动,如今人们顶多在虚拟实境中这么做,现实中的人只会因此互相绊到脚。 主任觉得眼前的画面很美,像是他从前看过的一部老电影,全蚀狂爱,于是他拍了下来。同事也说,这值得作为商品广告,还可以拿来写企划案,作简报,纷纷拍了下来;主任却纯粹只是为了纪念某种耀眼的时刻。
第6章 6 ================= 机器人们的出厂、回厂,来来去去,十几批货下来,主任早就看多了;然而在他的心头,总隐隐约约有种不安的预感,就好像此时眼前的基斯以及柯特,都已经处在他们风华最盛的时刻;此后,就算它们是机器人,也无法再回到此刻的美好。 在基斯这位前辈的细心教导下,柯特确实有了很长足的进步──他至少会微笑了,尽管笑得非常僵硬。 和柯特比起来,基斯的笑简直是油条了。他甚至可以坐在餐桌前,一边与柯特谈笑风生,时不时回头看不透光玻璃后方的主任,就像是他的目光能穿透那层他本该看不见任何后方事物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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