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师……”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几乎耳语一般。“蒋老师……” 他没理她。可能是没听见。他的头发被寒风吹得蓬乱不堪,他抬着头,只一个劲儿往前乱走,盲杖挥舞着,戳点着地面,好几次险些绊倒在路边的乱石堆里。 也有路人朝他们好奇地张望,但此时已将近傍晚,人们都忙着赶回温暖的家,去享受美味的晚餐。没有人关心这一前一后行走的两个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蒋老师……回去吧……” 还是不理。她觉得自己像在自言自语。牙齿开始打战,可她依然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然后她终于发现,他要去的地方,原来是那里。 不知是被他撞对的,还是来了太多次对这里太熟悉了,他顺利地找到了遗址的入口,推开生锈的铁门走了进去。 缪晨光紧跟而入,她看见他在那条破败不堪的砖石古道上停下脚步,昂起头,胸口阵阵起伏,不住地喘息,呼出的白气在脸前一阵阵消散。他茫然无神的视线落在头顶的青松翠柏上,寒风凛冽,松柏依然挺立。断裂的石碑寂寂无语。 缪晨光的手指已经冻僵了,她把手凑近嘴边,轻轻哈着气。
然后她看着他慢慢平静下来。 “蒋老师……” 他没应声,却终于开了口: “这里,什么样儿?” 缪晨光一愣。 “这里……美么?” 缪晨光不由得点了点头。“美。” “什么样儿,跟我说说。”他低声要求。 缪晨光抬头环顾四周。夕阳西下,一切的一切都被卷裹在落日的金色之中。从松柏之间透过来的金色光芒,落在断裂的石碑,和破碎的古道上。光线在空气中变幻流转,将眼前的景物蒙上一层梦一般的金色面纱。 “是金色的。”缪晨光轻声说,“太阳快下山了,晚霞是金色的。那些松树,也是金色。很美,好像起雾一样,看不清楚。就像是,在梦里。” “在梦里……”他低声重复着她的话。 然后两人都不做声。 缪晨光的手和脸已经冻得将近麻木,但她还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头顶。 她抬头看天,细小的雪籽一粒粒打在脸上,有如雪花精灵的足印,有如冬之女神的亲吻。 “下雪了……” 他不说话,也不动,任凭细小的白色雪籽落在他凌乱的黑发上。 缪晨光扭过头,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蒋老师……回去吧。” 他木然地在原地站立半晌,到最后,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第12章 今冬的第二场雪下得并不大,半夜里刮起了风,把细小的雪花全都刮到了城市的另一边。屋外呼啸的风声让缪晨光一夜无眠。 第二天,蒋剑鲲发起了烧,虽然热度不高,却咳得厉害,一声声咳嗽搅得缪晨光心慌意乱。她提出给他量体温,被他断然拒绝。 “蒋老师,你发烧了呀,总得知道热度……” “不用。”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可是……” “垃圾桶……”他哑着嗓子说。 “啊?” “给我拿过来……” 缪晨光忙把屋角的废纸篓拿了过来。他从床上撑起身子,一接过废纸篓就吐开了。他昨天没吃晚饭,吐出的只是几口苦水。 这一来更是吓坏了缪晨光,她忙在他背上轻一下重一下地拍着。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他的身上很热。 这就是大冬天不穿外套在户外吹冷风的结果——但肯定不止这个原因。等他吐完了,缪晨光把废纸篓清理干净,再回到屋里,见他又躺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他的双颊绯红,断断续续地低声咳嗽。 “蒋老师……” 哪儿响起一阵手机铃声。缪晨光从他的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瞥一眼上头显示的名字——芸芸。 “蒋老师,电话……” 他从她手里接过手机,甚至没费心关一下机,就直接把电板拆了下来,随手丢在床脚。 “你出去,我要睡觉。”他闭着眼哑声说。 缪晨光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不敢多说什么。依言离开之后,她先去了趟药店,考虑到他胃不好不敢随便乱买,她向店员咨询了半天,最后买回几种中成药和几包冲剂。回到住处,听蒋剑鲲屋里没动静,估计他是睡着了。她放下感冒药,把该干的家务活全部做完,之后将一片狼藉的西屋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那些碎裂破损的泥塑,她不敢乱动,只把它们连同残片一道移至墙边,跟大大小小的铁支架摆放在一处;那些仍然完好的,包括她的泥猫和那尊人像半成品,则被她小心地藏在了屋角,又挪了两张方桌挡在跟前。 她想她用不着去问蒋剑鲲这样处理满屋子的泥块碎片是否妥当,她觉得短期内他应该不会再进西屋了。只是……不知道这些半成品,还会不会有完成的那一天。 做完这些,她去厨房熬了一锅白粥,之后便反复在蒋剑鲲的屋门前转悠,直到听见咳嗽声再次响起,她才端起锅碗,敲门进屋。 可是要劝这人吃点东西也并非易事。蒋剑鲲已经醒了,听见缪晨光进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慢腾腾地坐起身,摸过外套披在肩上。 “蒋老师,我熬了粥……” “我不要。”冷淡回拒。 但缪晨光还是将锅子摆在了他的书桌上。 “还是吃点吧,一会儿好吃药……” “不想吃,你端走。” 可缪晨光继续往碗里盛粥。“我生病的时候就想喝这个……您要是想吃别的,我一会儿去做……” “你烦不烦!” 他终于抑不住怒气冲她吼了。缪晨光端着碗愣在原地。 许久的静场。屋里只剩他沙哑而压抑的咳嗽声。 然后缪晨光一声不吭,将碗小心地递到他面前。 白粥香气飘溢,中间还夹杂着那么点倔强的气息。 蒋剑鲲面上阴云密布,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总算是接过了碗,将粥一口一口慢慢喝完了。 缪晨光偷偷松了口气。她端走锅碗,到厨房做上水,水烧开之后提着电水壶,拿着刚买的感冒药再次来到他的屋里。 却见蒋剑鲲已经下了床,正站在书架前,手里捧着那瓶清酒,看上去像在发呆。 缪晨光不由一愣,没想到他此时还有心思惦记他的酒。 “蒋老师,您怎么下地了?小心再着凉……” 他这才回过神来,扭头朝向她,微微皱眉:“……什么事?” “……我把药拿来了,您喝完药再睡吧。” 蒋剑鲲没回答,缪晨光把这当成了默许。她忙替他把冲剂泡好了,扭头看时,他仍旧那样木然地立在书架前,似乎在思索什么。缪晨光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蒋老师……您现在不能喝酒,酒和药不能一起喝的……” “谁说要喝了,你当我傻?” 蒋剑鲲冷淡地说完,摸索着要将酒瓶放回原处。 “我来放吧……” 缪晨光想要伸手去接,他却一下挡开她的手,自己把那瓶清酒放回了书架的最高层。缪晨光悻悻地缩回手。蒋剑鲲摸索着走回床边,接过缪晨光递过来的药,尝了一口,皱起眉。 “……什么药?” “午时茶,我问了药店的人,这药不伤胃的。” “……无所谓。”他几口把冲剂喝了下去。接着咳嗽数声。 缪晨光替他拍一拍背,扶他躺好。 “你出去吧,别管我了。” “嗯,有事儿喊我。” 他却是不耐烦,“能有什么事儿?忙你自己的吧。” “那……您好好休息,估计很快就能退烧,”她一抬眼,看见书架上那些酒瓶子,“等病好了您要怎么喝都行……” “……我戒酒了。” 缪晨光一愣,不知该怎么接话。蒋剑鲲已经扯过被子,扭过脸,再也不搭理她。 两天后,蒋剑鲲退烧了,只是咽喉还有炎症,总是不时地咳嗽几声。 仅仅病了几日,他的脸颊就瘦削了许多,眼角的皱纹仿佛也增加了好几条。他的眉心总是打着结,好像比从前多了更多心思。缪晨光知道他和从前有些不同了,但究竟哪里不同,似乎又说不清。他如今对所有的事都不怎么在意,就连她做错了事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责骂她,就好像对她犯的那些小错误漠不关心。 那以后他果然再没进过西屋,也没有过问他的泥塑,每日只呆在自己屋里不知做些什么。有几次缪晨光推门进屋,总能看见他又站在书架前,对着他的酒瓶子们发呆。而她总会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感冒没好透不能喝酒,却每每换来他冷淡的回答: “我说过戒酒了。” “那……这些酒,您打算收藏用了?放着不喝不可惜吗?” “喝了就不可惜么?”他反问。 她答不上来。她不知道哪一种更可惜。 他摸索着将那瓶清酒捧在手里,轻轻摩挲几下。磨砂的瓶身手感一定很好,但缪晨光没碰过那瓶酒,因为他不让。 “这瓶清酒,也是别人送的吗?”缪晨光忍不住问。 “是我自己买的。” “那……是不是,有什么纪念意义?” “现在还没有……很快会有了。” 缪晨光不明所以。 “……等我从泥巴世界里解放出来的那天,会用它来庆祝。”他轻声说。 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他的泥巴,缪晨光有些惊讶地望着他。蒋剑鲲将酒瓶放回原处,不再多说。 缪晨光很想问问他是否真的准备放弃泥塑了,那么他今后该如何生活?他是否要退掉租住的房子,离开南城的小村?还有西屋中的那些半成品又该怎么办?那尊未完成的人物头像,还有她的泥塑小猫…… 可她终究没敢问。 在一个阳光大好的下午,蒋剑鲲叫来了大曾出门办事,把缪晨光一人留在了家里。他没说要去哪里办什么事儿,缪晨光也没问,只老老实实留下做家务。 她来到蒋剑鲲的屋里打扫卫生,这一回她格外仔细地将屋里每个角落都清扫了一遍。擦拭书架时,她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将那些酒瓶子挪开。她小心翼翼地将所有酒瓶全部转移至书桌,在这过程中她注意到几乎每瓶酒上都落了些灰,惟有那瓶清酒是干干净净的。她捧着清酒左看右看研究了半天。仿照竹子的外形设计,好像一节玻璃竹筒,磨砂的质地,对着光线看去,显得格外漂亮。然后,她又有了个小小的意外发现——清酒居然已经开封了。 难道说他偷喝过了?……缪晨光小心地打开瓶盖,将瓶口放在鼻端闻了闻,像清水似的,没什么特别。不过话说回来,她从没喝过清酒,不知道那玩意儿该是个什么味儿……她想了想,又将瓶口盖紧,然后继续清理书架。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将每本书上的灰尘掸去——忽然想起问他借去的那本《白芳》还没有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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