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他又在擦拭他的刀。这是今日里的第二次了。他也不知为何,只觉得不能停下,否则不知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但有些事就像这刀上的血迹,斑斑驳驳地印在心里,怎么也擦不掉、抹不去。 申时。 从燕子湖赶回飞燕堂,天色已见暗。燕夕舞在大堂前等他。虽说他只是为他的妹妹讨还公道,但这也事关飞燕堂的声名。更何况飞鹰堡一直是燕夕舞的心头大患,如今苍家二公子死于杜家快刀下,飞鹰折翼,想来他们的日子也不会久长了。燕夕舞一念至此,心情大好,立即着手操办酒席,为他完婚。 可杜迁只是在擦拭他的刀。 他本想立时离开,但终于没能走。他在等,却始终不知在等些什么。 杜葶芳没有露面,他也没有去找她。他知道她的性子,平日里要强,其实心肠软得很,经不起那些重压。至于苍傲鹘的事,他又并不很想知道,如此一来倒真的不愿见到她,却不知她也是一样。 “杜大哥。”身后传来一声轻唤。他的手倏然停顿。 燕芸柔柔地笑着,袅袅婷婷地立在他身旁。“你在做什么?” 语声丝丝缕缕,似细水流过,又像是燕子的呢喃低语。 他没有理睬她。 她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喃喃道:“天还没黑,月亮已经出来了。” 杜迁一抬眼,天色微暗,一轮圆月若隐若现,惨白得像坟冢中的骷髅。 她的脸也惨白,和那白昼的月亮一般。 ——今夜就要成亲了吗。他这么想着,不免有些迟疑。 “今夜我们就要成亲了。” 他吃了一惊,以为是他的表情泄露了心思,却见她淡淡地微笑着,凝视着他的刀。她的眼波温柔,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我却知道杜大哥无心于婚娶之事,只因他不喜约束。况且他最疼爱的人不是我,而是杜姐姐。” 杜迁不置可否。 燕芸接道:“这样真好,不像我最爱的人,已不在人世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杜迁也没有开口。他望着天边的月亮,也不知在不在听。 燕芸默然半晌,忽道:“你知道谁是我最爱的人吗?” 杜迁道:“是你那燕语姐姐?” 燕芸默认地笑笑,道:“那你知道我最恨的是谁吗?” 杜迁心念微动,道:“你最恨的是谁?” 燕芸道:“我最恨我自己。” 杜迁愣住。她接道:“我恨我姓燕,恨我生在燕家,恨我是飞燕堂的人。” 杜迁默然,只能道:“你本不必如此。” 燕芸道:“我只恨自己为何不是姓杜,那样我便有了你这个大哥,我也便成了你的妹妹。”
杜迁道:“只可惜你始终不是。” 燕芸黯然一笑,道:“是,我们始终都不是。” 杜迁道:“其实姓什么无关紧要,我仍能将你当作妹妹。” 燕芸幽幽道:“话虽如此,可这世上有些事是可以改变的,比如名分;而另外一些事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比如血缘。” 杜迁默默思量着她话中的含义,那其中似乎有些什么击中了他的心思。 燕芸却又笑道:“可我也终于明白,既然世事如此,我又何苦再恨自己?” 杜迁道:“你本不该恨你自己。” 燕芸道:“如今我谁也不恨。杜大哥你呢?” 杜迁没料到她有如此突兀的一问,道:“我从不恨人。” 燕芸却苦笑:“我知道。可你若是懂得恨别人,说不定倒还好些……杜大哥,你答应我,不要像我一样恨自己。” 她猛然抬头,目光热切,杜迁心中一紧:“我怎会恨自己?” 燕芸道:“你只答应我,无论如何,也不要怪责你自己,好吗?” 杜迁只觉得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于是他站起身,只答了一个字:“好。” 燕芸望着他,微笑了一下,终于没再说什么。 天色越发昏暗,月儿直到此时才逐渐明亮起来。天边本有片红云,此时却不知飘向何处了。
第4章 苍鹰血 一 戌时。 城郊。 苍剑翎在等。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耐性在年轻一代的武林人中算是不错的。他也的确不错,已在此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天色已晚,月上枝头。他开始疑心自己会否弄错了时辰。 “难道,我来晚了,她竟已走了?” 他想起白天临别时她对他说的话: “我会等你。你若不来,我便自己走。” 他苦笑一声。他有时觉得自己并不是可以让燕子依偎的大树,倒是她更值得依靠。但她是那么温润柔美,以至于他忘了她也有任性固执的一面。 可她不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来到这里。家仇未报,耻辱未雪,他竟然就要这样弃家而去了。这绝非堂堂男儿所为,可为了她,他要这样做。既然她可以为了他弃家,他还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 “这云要飘去哪儿呢?”他又想起她的话。 他轻叹,那只云燕又飞去了哪儿呢? 乌云遮月,天色忽然之间黯淡下来。苍剑翎陡然间有种不祥的感觉。她为什么还不来?她不可能先走的,虽然她这么说过。难道—— “莫非我们也像姐姐、姐夫那样,连走都走不成?” 苍剑翎浑身一颤,忽然想起了他的严父,飞鹰堡堡主苍啸鹰。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自己离家时,甚至没有向父亲禀明,他也没有过问。难道—— 苍剑翎不能再等。他飞身上马,绝尘而去,直奔飞鹰堡。 二 戌时。 飞鹰堡,伏羽楼。 夜幕初临,皓月当空。 苍啸鹰伫立楼顶。五年前的一场恶斗,折了他的一侧羽翼。他的长子苍鹫与飞燕堂的大小姐燕语双双殒命。他们是很有些情谊的,这他早就知道,但他什么也没说。他深知若是横加阻挠只会让他们走得更近,倒不如让现实的残酷将他们击打清醒,那或许是最好的方法。 然而他还是没能料到结局。 如今,东面的傲羽楼里,冷冰冰地躺着他的二儿子。 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只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寂寞。 ——寂寞吗?他猛然一惊,英雄迟暮,才会感觉寂寞。原来,他已经老了么? 也许就是因为老了,所以他才默许他的小儿子离去了。他依然是什么也没说,但这一次,他却让他走了。或许真的老了吧,竟然有些疲惫厌倦了。 秋风阴冷,云过处,月光忽然泛红,又黯淡。远处似乎有黑影在移动。他听见了声响,除了风声,还有马蹄。 终于来了吗。想到自己依然料事如神,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这寂寞的老人,此刻将身子站得笔直。 天有红云,是为不祥。 云在飘移,圆月却始终隐没其后,不见踪影。 三 苍剑翎赶到时,只看见一片血色。 倒塌的楼阁,满地的尸首,还有,苍啸鹰的头颅。 飞鹰堡上下两百余口,一夜之间,死于非命。 他紧咬双唇,咬得嘴角流出了鲜血。他的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地插入肉里,他却浑然不觉。他的胃在抽搐,心在缩紧,紧得要滴出血来。他终于知道,什么是深入骨髓的仇恨。 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八月十五,中秋。亥时。
第5章 千人斩 一 酉时。 飞燕堂。前堂。 杜迁立在堂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和手中的刀。他没有看燕芸。 燕芸跪在地上,面上神情痴痴迷迷,竟似有些疯癫。她也没有看杜迁。 他们之间的地上,插着一把长剑。 红烛摇影,月光从门缝流泻进来,洒落一地。落在剑上,泛出阵阵水色。 杜迁走了出去。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燕夕舞等在门外。他不介意等,他经常等,他知道等待是一种本领,而在漫长的等待过后,往往就能够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门开了,他看到了杜迁。杜迁仍然看着自己的刀。 燕夕舞道:“杜世侄,你……还是要走?” 杜迁点头。 燕夕舞道:“你是嫌弃小女了?” 杜迁淡淡道:“我本无成家之意,更将燕姑娘当作妹妹看待。还请堂主见谅。”说完回身就走。 燕夕舞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嫌恶的神色。他走进前堂。 燕芸依然那样跪着,一动不动,像在做梦一样。 燕夕舞眼中的嫌恶更加沉重,他恨声道:“贱人!” 他抽出了那把剑。 剑影流转,映在燕芸的面上,映出她的笑容。痴痴的,如在梦中。 二 戌时。 飞燕堂,雨燕汀。 “你要走?” “是。” “去哪儿?” “天边,海角,地尽头……总有去处。” 杜葶芳低着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如春葱,指尖微红,却因为不安微微有些颤抖。 她突然抬头:“我知道大哥是为了我才留在这里,可这次你一定要走!” 杜迁道:“你呢?” 杜葶芳道:“我……已是飞燕堂的人。” 杜迁默然半晌,忽道:“是因为苍傲鹘?” 杜葶芳的手指突然僵硬:“你……知道了?” 杜迁道:“是。” 杜葶芳紧紧盯着双手,这一双玉璧忽然变得苍白,苍白得几乎透明。 她心头的河岸突然决堤。 “……那是他们的一石二鸟之计……” “他们利用我的醉酒,将他骗到那游船上,诬陷他对我有非分之举。” “等我醒来时已经太迟了……” “他们明知道我不敢说穿,因为我已是燕未然的妻子。” “他们也料到他绝不肯借故推脱,更不屑为自己辩解。” “我也只能将错就错……” 她将心中的积郁全部倾吐,当她停下时只觉得筋疲力尽,好似用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她斜倚着墙,无力地喘息。 半晌无语。 杜迁道:“是我的错。他们想利用我,却先利用了你。全是他们的计谋。” 杜葶芳垂首道:“可我没有告诉你。” 杜迁哑然。 杜葶芳默然半晌,忽道:“我只是不明白,他……苍傲鹘为何不辩解?” 杜迁道:“因为他有傲骨。” 杜葶芳道:“所以宁愿死吗?” 杜迁道:“所以宁愿死。” 杜葶芳愣愣地望着他,忽道:“你一定要走!” 杜迁道:“你呢?” 杜葶芳还未开口,却听门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走,她不走。” 杜葶芳的身子忽然僵硬。 燕未然步入屋内,目无表情。 杜迁却连头也没抬:“这要问她自己。” 燕未然道:“她与你不同,她已是飞燕堂的人。” 杜迁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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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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