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的而已两个字，却让难民们绝望的哭了起来。
他们现在别说一斤半的粟米，就是一粒米也没有！
角落里，王氏看向徐大，徐大又看了看被自己缝在胸口衣服里的十个五铢钱，一张被晒得黝黑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
显然，交不出一人十个钱的人头费，他们就无法入城。
不能入城，就找不到活干，没活干就没吃的，最后就得饿死。
当然，你也可以离开，去别的城。
可走到这里已经是难民们的极限了，他们又还能往哪去？
一时间，城门下哭声一片，似乎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晴朗的天空渐渐阴了下来。
第30章 搭伙
天色渐晚，城门下斩首示众的尸体已经被丢到一旁的乱葬岗上，就连血迹也被官兵从河里打水冲洗干净。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想看看谁能拿出钱进城。
就在众人觉得自己身旁这伙要死不活的不可能还有钱时，几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从人堆里站起来，猫着腰飞快的朝城门下跑去。
居然真有人还有钱！
这一下子，立马有一伙人站了起来，结成小队，开始搜刮身旁落单的难民。
只要人数比他们少看起来比他们弱的，一个都不放过。
讽刺的是，真叫他们搜到了钱。
这仿佛是个信号，人们疯了，为了入城也加入了那些搜刮的队伍当中。
第一个下手的，就是平日里和自己走得最近的人。
这一幕吓得徐月急忙看了看自己周围的人。
王大有夫妇俩抱着孩子，惶恐不安的看着那伙人，默默握紧了手中尖锐的石头。
王大海把儿子挡在身后，手里同样握着柴刀，已经做好了同那些疯子拼命的准备。
看到自己周围人都是这个反应，徐月暗松了一口气。
至少没有忘恩负义的把矛头指向曾给予他们恩惠的人。阿爹阿娘送出去的芋头和水没有白给。
至于邱氏，已经趁着朦胧夜色抱着死去的孩子走了，走前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城下气氛很紧张，人人自危，又忍不住想破罐破摔，趁乱做点什么。
“等他们抢完了，不如我们……”徐大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兴致勃勃的看向王氏、王大海、王大有三人。
“反正那些官兵也不管，还在那看戏，大好时机，错过就没了。”他自顾小声嘀咕道。
王大海和王大有迟疑的望着他，心道这样不太好吧，而且对方人多势众，他们很容易血本无归。
当然，他们没有半分怀疑徐大哥实力的意思。
只是光徐大哥你一人说了也不算，还得看你家的女人怎么想啊。
王氏理都不理徐大，只叮嘱徐大郎保护好两个妹妹。
很快，那伙搜刮的队伍搜刮完前边的难民，朝着他们这边走来了。
王氏深吸一口气，已经做好动手就要把对方干得彻底翻不了身的准备，骨节捏得咔咔响，再踢踢腿拉拉筋骨，自制弓拉到满弦，搭上弓箭，已达到了最佳战斗状态。
不用王氏言语，徐大几人也知道恶战即将到来，纷纷站出。
之前抢水的时候兄弟三个就已经达成默契，根本不用说什么，一个眼神就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那帮人上门。
然而，那帮人来到他们近前时，隔着十米远的距离撇了他们一眼，走开了……
走开了？
！！！
王氏搭在弦上的三支箭抖了抖，差点直接射出去！
万幸，箭还没来得及发动。
只是这种你已经做好万全准备，敌军却怂得直接绕路，不与自己正面交锋的感觉，比打了败仗还要让人难受。
太特么蛋疼！
徐大气得捡起一块石头挑衅的朝那伙人中间砸去，“咚”的一声，砸到了一人的脚背。
那人哀嚎一声，气冲冲的扭过头来，正要骂娘，看到是徐大，顿时闭了嘴，还露出惊恐的眼神，逃也似的忙蹦跳着跟上了前方的大部队，继续搜刮其他人家。
徐大瞠目，他都这么挑衅了，也能忍？
王大有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突然一拍大腿，激动喊道：
“想起来了！那小子之前跟咱们抢水喝，被咱们给打跑了，徐大哥你还当着那小子的面抹了他两个弟兄的脖子……”
说到后面，王大有的良心不允许他用这么激动的语气诉说别人的死亡，声音弱了下来。
但对方这么怂的原因总算是找到了。
王氏将手中箭对准了徐大，阴测测的虚瞄一下，这才冷着脸放下弓箭。
徐大无语望天，所以，怪他咯？
……
深夜，火堆前，徐大扒拉着火边的烤芋头，一本正经的看向王大有王大海两人。
“老实说，你们还有钱吗？”
王大有和王大海“唰”的抬起头来，王大海谨慎道：“有些，不够。”
徐大看向王大有，他只是沉默着，没有说有还是没有。
但没有说没有，那就是有了。
至于有多少，徐大瞄了眼王大有一层缠一层的腰带，估摸着不会太少。
察觉到徐大的目光，王大有干脆摊牌了，“徐大哥，老实说，我想跟着你一道。”
这一路走来他算是看出来了，徐家这一家子，只要有机会，日后绝对一飞冲天。
这世道乱成这样子，谁人不赌呢？由不得他不多为家里人考虑，有机遇，冒着风险也要抓一把。
况且，徐家人心善又不盲目顺从，该出手时就出手，对人也仗义。
士农工商，工人的地位连王大海那样的农人都比不上，他所求不多，日后能置几亩良田，妻儿美满就够了。
要是不成，还能有比眼下这境遇更糟糕的吗？
王有粮梦魇了，嘴里一声声叫着阿爹，王大海不得不先去安抚孩子，暂时离开了火堆边。
王大有趁机小声问道：“徐大哥有何想法？这城是入还是不入？如要入，小弟可先将钱借于你们，只求大哥进城之后，不要忘了城外的人就行。”
听到王大有这番话，徐大心里小惊喜了一下，但没提借钱的事，而是把自家的打算说了出来。
“我们一家想的是，先想办法送一人进城，之后再想办法把城外的人捞进去。”
“进了城，总会有办法的。”徐大肯定道。
只要遇到有钱的人，哪怕是个幼齿小儿，就能想到办法弄来更多的钱。
王大有想了想，决定跟着一起去，但得求王氏帮忙照看妻儿。
徐大之所以要忽悠这哥俩，就是缺人手。
现在王大有主动加入阵营，那当然再好不过，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决定明早就试试。
哄完孩子回来的王大海追问：“你们在说啥？”
徐大隐瞒掉王大有要借钱给自己的事，把两人准备进城看看的事说了出来。
王大海一听，连忙表示自己也一起，要求和王大有一样，只要有人帮忙照看孩子就行。
徐大点点头，这完全没问题。
第31章 卖儿卖女
只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一大清早，王大海和王大有正在叮嘱孩子好好听徐家婶子话时，城门大开，官兵们鱼贯而出，如同昨日一样分列两旁，在城门口摆下桌椅。
但那位文士却姗姗来迟。
在他来之前，紧随着官兵们从城里出来的是赶着牛车的商人。
牛车上全是木桶，而木桶里，都是黄灿灿的粟米。
商人和商人仆从从车上下来，将斗和袋摆开，又在牛车前立了个牌子。
上面用黑色的碳写着：女人十斤，稚子五斤，童叟无欺。
“写的啥？”王大有、王大海两人问徐大。
徐大很自然的把正从窝棚里爬出来的徐月抱了起来，示意她看那边的牌子。
徐月立马了然，把牌子上的字小声告诉徐大，徐大立马回了王大有王大海两人。
“十斤五斤就想买人？”王大海难以置信。
十斤为一斗，商人最是狡诈，怕是那斗都会少上几两。
也就是说，一个大活人还不值一斗米，这简直是离大谱。
王大有也忙看了看自家妻儿和四周难民，忽然感觉周边的人都在盯着自家妻儿，吓得赶紧把妻儿赶到徐家窝棚里去。
可就是这么离谱的价格，还是有大把的人拉着妻儿上前去讨价还价。
卖孩子的最多。
只因为卖孩子最划算，因为只要保住妻子，孩子就还能再要。
现在一个孩子五斤粟，入城一人一斤半，三斤粟可以让自己和妻子一起入城，手里还能剩下两斤饱餐一顿。
但卖女人就不一样了，女人成年了能干活能生娃，卖掉吃亏。
养孩子反而费钱费粮。
两厢比较，卖孩子最划算。
只是能活到现在的孩子也不多，东家也要挑拣的，奄奄一息的不要，身体有缺陷的不要，长得太难看的也不要。
所以这孩子也不是那么好卖。
成年的女人和年轻姑娘条件相对宽松，只要没有明显缺陷，都能收走。
个别样貌好的，也能和东家多讨一两斤粟。
“孩子，跟着爹，拿好粮，以后……你就当娘死了吧！”
妇人含泪同丈夫孩子告别。
丈夫也是两眼泪汪汪的，眼里都是无奈和不舍。
他郑重道：“吾妻放心，我必好好将孩子养大，你安心去吧，等家里过好了，我就拿银钱来赎你。”
得了丈夫这么一句话，妇人心里算是有了点慰藉，抹着泪跟着商人仆从坐上牛车，和那些同样命运的女人一起被拉进城。
孩子眼看着母亲远去，忍不住哭着追赶牛车，男人忙把孩子捞了回来，提着刚到手的米朝城墙下走去。
徐月被阿爹抱在怀里，远远看着这一幕幕，内心的复杂感受根本无法形容。
她把小脸依在阿爹脖颈，这才能感受到生命的跃动。
而不是如同那些自卖或被迫被卖的人一样，从此入了奴籍，日后要被人当成牛马使唤。
“人不该是这样的。”徐月轻喃道。
徐大偏头看向趴在自己肩上蔫巴巴的小女儿，怜爱的抚了抚她的脊背，“别怕，阿爹不会卖了你们的。”
肩上的女孩微微抬起头看他，轻声问：“阿爹，你见过那个人人平等的世界吗？”
徐大微挑了挑眉，没有告诉小女儿，自己所在的世界只有强者为尊，弱者的下场，比这里还要残酷。
他想起王氏平日里总挂在嘴边的性别歧视问题，轻声问：
“是你阿娘那样的世界吗？”
徐月不太确定的点了点头，“嗯，应该是吧。”
阿娘那个世界，应该比她所在的世界更好。
她们那里现在只是人人平等而已，性别歧视还在努力完善中。
但比起现在这个世界，她们那里也能称之为女人的天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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