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校服是灰白色,陈非寒手里握着刚买的画笔,陪林骁坐河岸边发呆。夜晚降临时,和城管关系较好的大排档会一个接一个地亮起灯,边卖卤菜边炸串。家乡的方言不似其他地方听起来糯软,而是又痞又匪气,是街溜子的必备技能。 林骁受伤了。他以为好友还在破楼房的二楼,自己跑出来后不顾危险回去找人。哪料陈非寒这傻子把人埋在臭浴缸里,好不容易带着他俩离开,自己不得不在二楼的风雨挡板纵身跃下。 走了一段路上了一会儿学,他才知道自己骨折了。 老城区的学校只有市一中算安稳,其余称得上是各有千秋。老实本分的孩子占大多数,说话声音小,多半也是爷爷奶奶带大,父母要么少了一个,要么都不管了连抚养费也只打一两百。至于其他不那么老实本分的孩子,街坊邻居一般都是认得的。 因为他们几乎是一大家子都不那么老实本分。 两个男生实在累得不行,随便靠在哪个泥堆里背靠背对坐。林骁腿脚不便就算了,手臂上还又添新伤,他忍着早已习惯的疼痛,很迷茫地望着河对岸问:“咱们还要这样多久?” “哪样?”陈非寒说。 “你瞎?”林骁有气无力地笑起来,“脚也断了手也裂了,难不成用身体爬行吗? 陈非寒刮着地上的泥,把碎土装进塑料袋里又扔出去,连同校服裤都玩脏了。林骁看得牙疼,一把拍开他的手说:“别发癫,你一天到晚怎么跟个智障一样。” “不是,”废猫倒说得很实在,“咱俩成绩也够不到啊,你要想改变的话,改哪去?” “你用心学了?”林骁冷不丁地问,“你试过吗你搁这儿哔哔?” 我没试过。 陈非寒清楚地意识到,只要走错任何一步,他都不可能站在这里。尽管自己拼尽了全力,若没有这帮人的拉扯,他连拼尽全力的机会都没有。 “很神奇,”二十一岁的他说,“我居然还想出国了,以前想都不敢想。” “是吗?”林骁抽出两双筷子消毒,“你出国不会被打吗?吃个饭还要对面的人伺候。” 说完这人神情复杂地补充道:“尹知温怎么受得了你这种白痴?” 陈非寒身上有一种魔力,尽管他像刚领回来的猫崽一样中看不中用,除了乱咬拖鞋和沙发以外啥也不会干,但他的确是一个高能量的废柴。 混熟络了就知道,他的小欢喜很多,总能恰到好处地分其他人一点。 偏巧很多人就需要这么一点点。 过了傍晚,北京一股脑地钻进黑夜。陈非寒和林骁一前一后地接到了男朋友的视频电话,他俩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挂断。 “又几把聊,”废猫拍拍猫肚皮,“他们一聊我就想让他们闭嘴。” “小小年纪炒股能赚个屁钱?”林骁除了看红和看绿其余的啥也不会,“你知道那个大学生炒股比赛吗?我朋友不赚不亏拿了院里第一名。” “操,”陈非寒稀稀拉拉地笑起来,“那你男朋友赚没赚?” “鬼知道,”林骁说,“赚的时候只有一只股票在赚,亏的时候八只股票在亏,屁用。” 陈非寒一愣,笑得筷子没抓稳,一块肉掉进调料盘里,溅衣服一大块。他气得不轻,当场在林骁面前跳了个猴子舞。一顿饭愣是撑得肚子疼,林骁吃完一直在叨叨,说八百年没吃这么多了。 走出小店,晚风跳跃着摆弄衣角,随着落叶声又消失不见。共享单车被借走了很多,只剩几辆倒在路边,等着背着包的上班族归还同伴。他们吃完在分岔路口道别,林骁看着眼前的车流,突然把往前走了几步的陈非寒叫住:“非寒!” “嗯?”寸头的男生回过头,不明所以地透过黑夜看向他。这双眼睛从初中的男孩到高中的男生,最后到今天,变成几年后二十四五的男人。 那股执拗的,只要最亲近的人说什么都会相信的天真,随着经年的岁月始终不曾改变。 “就这样很好,”林骁的声音逐渐变大,“你现在这样就他妈很牛逼!” 陈非寒眨眨眼,忽然意识到对方在回答自己哪一年问出的问题。他看着手机里尹知温再次拨来的视频通话,笑着朝红绿灯旁的多年挚友点头,用嘴型示意我知道。 不仅很牛逼,他想,还牛逼得要掉眼泪了。 大三的暑假,范小烨组织文一的学生返校看老师,有些人已经去了海外回不来,但大多数都挤了时间来赴约。尹知温差不多半个保研了,师门上下天天喊捡了个养眼的宝贝,介绍的对象从东直门排到西直门,被一句我喜男给噎得半死。 “继续保持,”陈非寒翘着猫尾巴说,“你知道吧,得让我有神秘感,比如说他们都在想尹知温的对象究竟是谁啊?然后我不经意地在你楼下等你云云……” 尹知温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家傻子:“你有毛病吧,这样很牛吗?” “不牛,”傻子对象说,“但我罩着你,你很牛。” 又开始了,陈氏哲学。尹知温掐了一把男朋友后颈,唧唧歪歪地把对方提下车。两人刚到校门口,一个肥瘦得当的胖子倒在校门旁,奋力用右手打招呼——左手牵着女友呢。 老许穿着一件黑短袖,丢人地蹲在一旁看。风忽然大了起来,保安招招手,示意登记结束就可以换个地方,去学校里面丢人。 “救命!”陈非寒踹了一脚,“别招手了快进校门!发啥疯呢你。” “没,就觉得神奇,”胖子煞有介事地自我解释,“没想到瘦下来招手都不费力了。” 几个人赶紧让范小烨松手,追着姓张的寝室长一顿毒打。尹知温像个老太爷似地,买了根冰棒站树荫底下看。从前坪广场到文科楼,又从文科楼到艺体馆,一年四季兜兜转转,好像时间总能定格在和陈非寒窝在教室的那一瞬间。 气温26℃,窗帘关了一半。男生趴在一堆书的后面,要睡不睡的小脑袋卡在书缝上,任由风吹来的阳光在鼻头留下金色的印记。 没有值得铭记的节点,没有多么重大的事件。 只有那双时刻保持好奇的双眼,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陪伴自己拥抱全新的一天。 七月,省城正迎来最热的时候。高一高二的孩子只来了实验班,余下的楼层安静一片。一个身穿校服的男生提着拖把,在一楼走廊表演书法艺术。胖子跑累了,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好憋屈地指着不远处,转移火力道:“猴子,你们也太晚了!” “买西瓜去了,”猴子人模狗样地掂了掂手里的红塑料袋,“不知道现在办公室怎么分,西瓜买了好几个。” “陈非寒呢?!”张先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逼不是在追我吗?” 许正杰直接抢了猴子的水,边喝边嘟囔:“给一只猫拐走了。” 倒也不是被拐的,而是惊奇地发现三花怀孕了。陈非寒一路小跑追到艺体馆,迎面看见出来喂猫的邹大爷。他忽地不想上前打扰,而是退在树后,看着邹大爷蹲下身去。老旧的短袖衫沾着汗水,正如从前那般佝偻着背,小心仔细地从真空袋里抠出猫粮。 他以前不知道老人家为什么非得一粒一粒地喂,现如今才明白,不过是想喂得更久一些。 “我们等会儿再去打招呼吧?”尹知温说。 陈非寒有些吃惊地转过头,手里是准备联系对方的手机界面。男生坐在防四轮车的栏杆儿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恍惚间,正如高二那年,校服在同桌的腰侧吹开,温和的双眼看向不知名的某处,自己眼神闪躲,却正中下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陈非寒问。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在这,”尹知温敲了敲男朋友的脑袋,“你在的地方,空气总会热闹一些。” “所以我总能找到你。” 身后天高云淡,身前岁月绵长。 这世间满不过一次真心,而你牵起了我的手,正如我们年少那样。
正文完
第61章 番外.第一篇 十一中 “哈?优秀校友宣讲?” 刚睡醒的陈非寒舌头都没捋直,他扯着被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宣什么宣,不去。” “去。”林骁懒得废话,一个字解决问题。他的书还没背完,就担心明天被主任抓包,一整天都活在“病人得瘫在你手上”的念叨里。 陈非寒腰酸背痛地从床上爬起来,脑子还有点发懵。等厨房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朵里,他才意识到哪里不对,稀稀拉拉地问:“十一中的老师怎么可能关心学生成绩?” “换校长了。”依旧言简意赅。 有鬼。陈非寒心中警铃大作:“你是不是跟初中那个光头教练说漏了嘴,告诉他我考哪去了?” “挂了。” 妈的,果然。 艳阳天,老城区实在热得不行。留学上陈非寒得九月才出愿,现在只能窝在家里画习作。尹知温自保研以来两条腿当八条用,工作量急剧增加,哪怕是床上运动也只能忍着忍着来一次了——体力活干太多,迟早三高。 “去哪?”厨房里传来叶舟的声音,“又出去谈爱啊?” “那不然呢,”陈非寒打了个哈欠,“你个单身废物懂个屁。” 一连串锅碗瓢盆在地上爬的声音响了起来,叶舟举着锅铲在餐厅门口武动乾坤:“你再说一遍?!” “你个单身废物懂个屁——” 说完,这当弟弟的还伤上加伤:“改天带到家里来,我对象现在晒黑了,不太好看。” 不太好看是不可能,黑仙女本质上还是个仙女,换汤不换药。尹知温在男朋友的念叨下终于用起了防晒,但用的十分敷衍,脸上涂了就算完事,脖子和手不算在考虑范围内,坐城际的时候脖子靠着有些疼,终于意识到是晒伤了。 肯定要啰嗦。他神经瘫痪一根,看着窗外飞驰的风景发呆。 自家男朋友居住在四线城市,市中央一条河,河东靠近省城发展较快,河西因为历史悠久而保留街道,导致眼前的景象出现严重的两极分化。 他眨了眨眼,像是进入思维黑洞般思索了一下。河水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几十吨重的大型粮船缓缓靠近河岸。他估算着码头的大小,脑子忽然抽风一般想:“我们谈了几年来着?” 明明时间流逝,春秋流转,他们身上的时间却慢得很,始终不舍得多走一步。 “你看,操,我说了吧我说了吧?” 一下车,预料之中的碎碎念持续输出道:“就说要涂防晒啊,三分钟的事!三分钟!三分钟很难吗?” “不难,”尹知温找了个阴凉地,抱着男朋友喘气道,“热死我了你赶紧到酒店行吗?”
陈非寒瞪着眼:“不行!” “那咱们去哪?”仙女的尾音都要热飞走了,“我都快热飞升了。” “你飞一个试试?”陈非寒看了眼地图方向,“防晒不涂非涂药,真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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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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