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屏快步出屋,走进厨房,凑近灶台旁的小炉子,拉下脸上的布巾,在炉边嗅了嗅。 无昧一把将他拽开:“这是疫病死的人用过的东西。你不要命了!” 张屏用袖子包住手,抠了抠炉膛:“这炉子烧炭,有药味,是熬药用的。” 无昧又愣了愣。农家人烧柴灶,确实很少用炭炉。这种小炉,一般是冬天拿来取暖煮酒吃炖锅的,常做熬药使用。 张屏在厨房里四处翻找,除却大灶上的一口大铁锅,其它锅碗瓢盆一切皆无。 他又转到门外,再看了看那口大水缸,快步走向柴棚,一头扎进柴堆深处,爬向角落。 无昧正要扑过去拉他,张屏突然发出一声轻呼,从柴堆下钻出来:“师兄,我找到了!” 他的手里捏着几根鸡毛。 “师兄,这确实不是瘟疫。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村里,到处都是兵。 出小院走不了几步就能迎见。 张屏和无昧走到大路中央,迎着一簇向这里来的兵卒并肩站定,脱下盔帽,无昧拉下脸上的布巾。 兵卒们定了定,瞬间涌了过来。 无昧和张屏又一次被绑成两个粽子,兵卒将他二人叉到药王庙。 俞千总正欲出发去另一个村,张屏向他高声喊:“草民有两个疑惑想问千总!第一,千总的兄长,因何亡故?” 俞千总放下正要跨上马镫的腿,侧转身。 张屏接着道:“草民已知几名死者的真正死因,想和千总单独说话。” 兵卒欲塞住张屏的嘴,俞千总微微眯眼:“将这两个假道带进殿内。” 嘎吱—— 殿门缓缓合拢,空旷殿内一片阴沉。 俞千总负起双手,望向张屏:“左右已无他人,你可直言。你方才说,你知道这些死者的死因?” 张屏躬身:“这些死者,皆非染病而亡,但他们的死因都与多年前的那场瘟疫有关。千总的哥哥也在那时染病亡故。草民想请问千总,令兄究竟为什么染上疫病?还有……” 他抬起头,直视俞千总的双目。 “草民另想请教,控制疫情,属县衙职责,为什么会是千总来了这里?”
第七章 铅云涌聚,风起,隐有雷声。 俞千总猛推开门,跨出大殿。 “将里面那两个装神弄鬼的假道士拖出去,严加看管,待我回来后就地正法示众!记得,塞住嘴,防止他二人妖言惑众。” 兵卒领命入内,只见张屏与无昧挺在地面,一探鼻息,尚有气,遂麻利地抬来担架。
俞千总翻身上马,领一队兵卒向桥头村去。 小兵们将张屏与无昧抬进一顶小帐。六名兵卒守在帐外,执刃于手。 天,越来越阴沉,浓云似要坠下,但无一丝雨滴。 不知过了多久,无昧慢慢睁开眼,听见帐外有说话声。 再过了片刻,帐帘一掀,一道人影闪入,是乡长。 无昧身边的张屏坐起身,乡长露出欣慰神色:“两位竟醒了,太好了。”上前取出他二人口中塞布,又掏出一把匕首,割断他们腿脚上的绳索。 无昧茫然问:“这是……” 乡长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出去再说。”招手让张屏和无昧随在他身后,掀开帐帘。 外面暮色沉沉,他们竟躺了一天。 六名小兵瘫在地上,几个饭碗歪在一边,汤汁流了他们满身一地。乡长又悄声道:“迷药顶不了多久,快走。” 张屏和无昧小心从小兵手中抽出两杆长矛,再摘下两顶盔帽各自戴上,整整身上兵服,跟在乡长身后疾步前行。 一路不断遇到巡查兵卒,乡长挡在他二人面前,小兵们皆未留意。接近村子边缘,突然遥遥号声响,乡长带着他二人奔至一块荒地,闪到一棵大树后。 “那边长草后有沟壑,可以藏身。俞千总带了些兵去桥头村,这里防守的人少了,两位等到天黑便可趁空隙出村。往东南方走,有小路。” 无昧深深一揖:“多谢乡长搭救。” 乡长扶住他:“小道长不必客气。两位无故被卷入这件事,老夫着实不忍。实不相瞒,老夫也是受了村口石老的嘱托。”再从腰间解下一个水袋,掏出两块饼,“随身只带了这些,两位权且垫垫。” 无昧连声道谢,接过饼和水袋,拔塞将水袋送到口边,咕嘟咕嘟两口。 张屏也接过水袋饮了一口,擦擦嘴角:“石老找乡长为我们求情?” 乡长颔首:“石老昨天就托我了,但一直没机会。俞千总要将二位军法处置,老夫只能走这步险棋。我离开许久,恐俞千总的手下生疑,就先回去了。” 无昧迟疑:“可,乡长为救我二人迷晕了那些兵卒,再回村中岂不危险?” 乡长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小道长放心,我自有办法。且我身为乡长,俞千总轻易也不能拿我怎样。” 张屏拱拱手:“大恩无以为谢,能否请教乡长尊姓?” 乡长道:“小道长客气,老夫姓乔,单名一个崄字。” 无昧咦了一声:“乡长和其中一位不幸亡故者乔小召同姓?” 张屏道:“听说桥头村有肖、乔两个大姓,乡长是桥头村人?” 乡长的神色微微一凝:“正是。” 无昧道:“那死者乔小召是乡长的亲戚?” 乡长抬起衣袖:“真的不早了,老夫该回村了。” 张屏斜挡住他去路:“乡长想不想知道,我们之前和俞千总说了什么。” 天空又隐隐传来雷声,乡长皱眉:“是啊,两位究竟说了什么?” 张屏道:“我们只是从俞千总那里确认了一件事,多年前的那场瘟疫,乃因他的亡兄而起。” 云层闪起微微电光,掠过乡长浓暮中模糊的面容。 张屏接着道:“当年,俞千总的兄长俞守基在附近的别庄居住读书,常到小石湾和桥头村一带骑猎。他从几个商贩手中买了一只边塞带回的猎犬。但因天气炎热,那狗一路被装笼运送,得了瘪咬病。俞守基带它打猎时,狗发狂咬了他后逃走,暴毙在河边。继而使得这一带许多人畜被传染瘪咬病身亡。” 乡长沉默矗立在夜幕中,张屏缓声继续。 “俞守基同样因瘪咬病而死。俞家人觉得,他已经拿性命抵了罪孽,也怕乡民报复,遂将此事遮掩。外人都以为,俞公子是因住在这附近,才染病而亡。” “抵罪?!”乡长突然暴出一声大喝,“那场瘟疫死了多少人?!一条命,怎么能抵?!凭什么抵?!!凭他是天皇老子的儿子,死一百次,也不能抵!!!” 无昧喉咙处有些发硬。 张屏缓缓点头:“是,抵不了。所以俞家上下连同仆役,还有卖狗给俞公子的商贩,都不敢提这件事。直到几天前,这几个商贩又到城里卖货,大约是喝醉或闲谈时,不慎说漏了嘴,恰好被人听到。” 乡长的手缩进袖中:“小道长是猜测,俞千总的手下听到了这几个客商话,怕当年俞家做下的丧尽天良事败露,于是杀了他们灭口?” 张屏道:“当然不是。俞千总如果要灭口,为什么要在这里杀人,还假装僵尸吸血?” “血”字未落音,乡长手中寒光一闪,无昧将张屏向旁边一拽,一根羽箭破空钉入乡长的肩膀。 一排兵卒从草丛深处冒了出来,手中弓箭,齐齐指着乡长。 乡长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勉强站定。 张屏缓缓前行两步:“这里就是三名客商与肖翁最后陈尸之处。你将我二人带来,再给我们这袋水,是想让师兄与我,和仵作一样结果。” 一道雪亮闪电划过云层,照亮乡长狰狞神色。 一个小兵着急看向张屏和无昧:“两位方才喝了水!” 无昧咧嘴:“假装的,没真喝,放心吧。” 天空开始响起沉闷雷声,乡长扯起冰冷狞笑:“你们何时开始疑心我?” 张屏道:“村中连连死人,外来的人嫌疑最大。俞千总来之前,小石湾村的外人,只有两位医官、县衙派来的衙役还有乡长你。凶手企图让村民既怀疑是水源导致瘪咬病,又怀疑有鬼怪事。两位医官都觉得死者尸体有可疑处,不能肯定是否发生了疫病,与凶手目的相悖,可以排除。”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衙役和乡长了。 “你一直都在极力催促两位医官断定的确是瘟疫。且,我询问了千总。立刻上报县里,声称瘪咬病复发,请求不要派衙役而是立刻派兵马前来的控制疫情的人,也是你。” 乡长阴阴冷笑:“不错,我知道,十有八九会派俞家这个孽种前来,果然,天遂我愿!” 无昧脱下闷热的头盔:“俞千总故去的兄长和几名客商确实有错,可小石湾的人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杀他们?” 乡长讥讽长笑:“受害?他们才死了几个人!那姓俞的为什么能住在附近?是他们村当时想要官道从村边过,将地送给了俞家!求那俞百孝向县衙说情!他们引来了俞家杀千刀的小畜生住在他们村旁边,在他们的地界放疯狗,为什么却是我们桥头村喝被污了的水,却是我们桥头村死了这么多人!!!” 他踉踉跄跄走近张屏,被兵卒的刀剑挡住。 “我有九个兄妹,你知道那场瘟疫后还剩下几个?一个都没了!他们的儿子,闺女,他们全家,全都没了!只剩下我家,因为我们住城里。那时整个村子全被围住,我想进都进不来!我想最后送他们一程都送不了!!!” 又一道雷炸开,他反身指向小石湾方向。 “等疫病过了,他们倒喊得震天响。我们桥头村人剩的太少,哭不过他们。赈灾的钱大部分都给了他们。他们鸡贼,把破房都烧了,县里全给他们盖上了新的。你们知不知道县里怎么对我们桥头村说的?你们人剩得少,用不了这么多。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人剩得少!!!哈哈哈——” 乡长跪坐在地,凄啸如鬼。 “苍天,你若有灵,就下赐句话。该死的,是不是他们!我让他们死,是不是他们的报应!!!” 仿佛应答般,一道格外亮的电光游蛇般闪出,惊天动地的雷声炸开。 乡长拨开乱发,缓缓盘膝端坐于地。 “杀了这些人,我认,他们该死。” “不。”张屏摇摇头,“他们不该死。死的人,也并非全部是被杀。凶手,更不是只有你一个。” 乡长抬起头,眼中又闪过电光。 *************** “总爷,那处便是几位客商所住的小栈。” 桥头村中,引路人指向前方的小院,俞千总在马上颔首:“正好,天色已晚,又要下雨。咱们进去查看,顺便歇歇脚。” 店主殷勤迎出,俞千总率几名兵卒入内。小厮摆桌上酒,俞千总端起酒盏,门外电光劈空,惊雷砸地,憋了一天的雨点,终于啪啪落下。 屋前守候的兵卒们突然都睁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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