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碑上的名字,不言不语。 3. 郑欢颜。 周茗一直很喜欢这个名字,觉得一看见就会心情变好。 而在她高中那会儿,这个名字被写在她家的户口本上。 欢颜,郑欢颜,是她的嫂嫂,她哥哥的妻子。 周茗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她,是高三晚自习后,她在教室后门探了头,轻声问:“请问哪位是周茗?” 周茗记得她修剪得很整齐的短发,以及流海下扑闪的眼睛,像猫一样,无害又狡黠。 她以周茗哥哥女朋友的身份来接她放学,说大晚上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当时她穿着那个年代很流行的白衬衣,但不知是不是没量好尺码,她穿着略显宽大。 走在忽明忽暗的路灯光下,周茗没由来地想,她可真像只大白蛾子,扑棱扑棱翅膀就能飞走的样子。 但郑欢颜没飞走,她停了下来,加入了周茗的小家庭。 4. 周茗考上了大学,哥哥有些不满,因为他当年没有考上。 不过父亲和郑欢颜都支持周茗上学,郑欢颜还特地把她攒着开店的钱拿出一部分,让周茗去置办新衣服。 父亲每月会给周茗寄生活费,但不善言辞的老人家,很少过问她的生活。 郑欢颜也每月给周茗寄钱,同时附带老长老长的家书。 她几乎什么都写,父亲教的学生又淘气咯,哥哥开始捣鼓打米的机器咯,还有邻居大妈特别热心肠地关心她有没有怀孕咯。 鸡毛蒜皮,一股脑地全向周茗倾诉。 周茗看得头疼,犹豫了一阵子,还是给郑欢颜回了信。 她想郑欢颜应该也来读大学的,郑欢颜字写的好看,行文也流畅舒服。 但郑欢颜家重男轻女,急急忙忙地就把她嫁了,赚彩礼钱。 不过周茗文采一般,她抓了头发好一会儿,就只憋出几行字。 有句话还纯属没话找话,说:“家门口那棵银杏要落叶子了,那该多好看。” 结果下个月,周茗便收到了好几片金黄的小扇子,郑欢颜在信里写道:“是很好看,可惜路途遥远,只能以信件寄你一叶秋。” 她就说,郑欢颜很有水平。 哪怕郑欢颜被迫和她哥一块开米店,郑欢颜也是米店中最有水平的老板娘。 5. 周茗快到大三时,郑欢颜才有了周缓。 邻居大妈这两年没少碎碎念叨,还撺掇郑欢颜要生不出来孩子,就去外边领养个。 说什么不能绝周家的后。 郑欢颜对此很头疼,周茗让她别管那些话。 但郑欢颜不跟周茗她哥说这些,哪怕他们是夫妻,周茗仍觉得他们的关系还比不过一般朋友。 问题肯定不是出在郑欢颜身上,毕竟郑欢颜跟父亲处得好,跟周茗也处得好。 那肯定就是周茗她哥有问题。 但那时候郑欢颜不说,周茗心大,也没意识到。 6. 日子跟流水般过,周茗毕业,将郑欢颜给她的信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收集成厚厚一沓,压进箱子的最底层,好好地保管着。 周缓那时候一岁多了,郑欢颜围着这小家伙跑,还要管着米店的生意,很少再有空提笔写什么东西。 周茗当时就想在父亲任教的学校找个职务,留在县城里,也好给家里分担分担。 但那时主城有更好的单位招大学生,郑欢颜让她去主城。 “你辛辛苦苦那么多年,终于考出县城了,怎么还想着要回来呢,傻丫头?” 在大事面前,郑欢颜表现得就更像一个长辈。 周茗不知怎的,她听郑欢颜的话,她可是有时候连父亲的话都不会听的。 “那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周茗问她。 那时候,周茗的哥哥南下去G市闯荡,打算谋另一条出路。 毕竟父亲退休后要养老,而周缓慢慢长大,也需要钱读书。 “没事儿,我可以的。”郑欢颜轻轻笑着。 周茗的印象里,郑欢颜总是这么轻而软地笑,仿佛在她眼里,没有什么办不成的难事。 7. 周茗进了主城的单位,拿到了铁饭碗。 她又开始和郑欢颜通信。 这次是她写得多,郑欢颜写得少。 但写得少,也比她字儿写得好看。 开头都是很郑重的“吾妹亲启”。 8. 周茗以为,会一直这样。 她不奢求一辈子,只是希望着这个一直,能够长久些。 9. 她哥哥回了县城,没在G市闯出名堂,倒染了一身陋习。 周茗因为工作,没法经常回家,但那时候,郑欢颜很少给她写信了。 终于等到假期赶班车回去,还没见着郑欢颜,邻居大妈便报喜似的跟周茗说,郑欢颜又怀孕了,要这次是个女儿,一儿一女能凑个好字。 “你们周家有福气哦。” 周茗不管什么好不好,她只想几步奔回家里,见郑欢颜。 开门的是父亲,父亲手里拉着刚能走路的周缓。 “你嫂嫂在屋里歇着呢,你陪陪她。”父亲说,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带缓缓出门走走,顺便去找找你哥。” 周茗没明白过来父亲这句话的意思,她推开卧房门,天光从纱窗外透进来,郑欢颜安安静静睡着,脸色苍白。 10. 郑欢颜身上有伤,很明显是被谁殴打过。 周茗猜想到是谁,瞬间眼眶通红。 听见她的动静,郑欢颜倒慢悠悠地睁了眼。 “嫂子......”周茗上前握了她的手,声音止不住地发抖。 “阿茗回来啦。”郑欢颜轻轻笑道,作势要起身,周茗低了头,将她肩膀轻轻按了。 “你躺着,休息。”周茗语气强硬。 可郑欢颜还是笑,她怎么老是笑,周茗眼眶酸得很,都快掉眼泪下来。 郑欢颜抬起另一只没被桎梏的手,轻轻抚上周茗侧脸,“离我近一点,好吗?” 周茗下意识地将头又低了低,郑欢颜吻了她嘴唇。 “我好想你。”郑欢颜说。 11. 周茗她哥从G市回来后,染上了赌博,郑欢颜好几次深夜去赌场找他,好说歹说把他劝回家。 但周茗她哥被扫了兴致,解了皮带抽打郑欢颜,并在郑欢颜的挣扎中,强/暴了她。 他们第二个孩子,便是这样得来的。 父亲劝了儿子几次,差点便要跪在赌场门口,用尽教书人最后一丝尊严,乞求儿子回头是岸。 结果还是赌场老板看不下去,把父亲护送回家。 周茗不在的这些日子,家里便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12. 父亲领着周缓回来了,他们只在家附近溜达了圈。 周缓还小,父亲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带他去赌场那种地方。 “爸,我去赌场看看。”周茗说,她往自己的双肩包里塞了一把锃亮菜刀,但没叫父亲和周缓看见。 “你一个姑娘家,你去那地方干什么!”父亲急得直跺脚。 “嫂子也是个姑娘家,她去了,赌场的人没把她怎样,我哥把她打了。”周茗冷声道,“不用担心我,爸,我不跟他来软的。” 她背上双肩包,出了门。 用包里的刀,把她那不争气的哥哥逼出了赌场。 13. “周浩天,你要再敢踏进这里一步,我就用菜刀砍死你,然后再砍死我自己。” “省得连累爸和嫂嫂。” “我周茗,说到做到。” 14. 她哥消停了阵子,重新做回二十四孝好儿子,三从四德好丈夫。 周茗回主城继续上班,她哥欠着赌债,她不能让郑欢颜和父亲他们扛。 郑欢颜怀着孩子,身上又有伤,自然没法给周茗写信了。 周茗努力不让自己想这些事情,天气慢慢转冷,她在办公室里蹦蹦跳跳取暖,想起和郑欢颜的那个吻。 郑欢颜说很想她,可她那时候脑子空白,竟忘了回她一句。 周茗这心里,便一直有着疙瘩。
应该是要回一句的。 周茗抿了抿嘴唇,仿佛上面还停留着郑欢颜柔软的触感。 15. 单位楼下有电话亭,周茗经过时总会多望一眼。 郑欢颜的米店里安装了电话机,但等周茗下班来到电话亭跟前,米店也早就关门了。 可这天,周茗仿佛受了什么蛊惑,直愣愣地来到电话亭跟前,投下准备了很久的硬币。 她没抱着会被接通的希望,想着听一会儿电话忙音再回去吧。 好歹让她有个念想。 但没过一会儿,电话接通了。 郑欢颜轻而软的声音被电波徐徐传来:“喂,请问是哪位?” “嫂子。”周茗声音哽咽。 16. “我也好想你啊。” 17. 周茗想自己如果再敏锐一点,是否就可以挖出郑欢颜大晚上还在米店里的真相。 可郑欢颜只说,店里来了新货,她帮忙卸货,忙活到了这时候。 “你该让我哥卸货的啊!你还怀着孩子呢!”周茗急了。 郑欢颜笑吟吟道:“你哥也在卸呢,我只是闲不住,硬要搭把手。你放心,现在都四个月了,稳定了。” 郑欢颜不愧长她两三岁,轻而易举便把她哄骗住了。 她怎么就这么傻的,放了心呢? 18. “最近降温,记得添加衣物,你一个人在外边,好好照顾自己。我看再找个什么时间,给你寄些红糖姜茶过去,暖身子的。” 周茗没想到,郑欢颜这些碎碎念,是郑欢颜给她最后的话语。 19. 周茗头一次向单位请假,回县城里办丧事。 她以为她会拿把菜刀把她哥给砍了,或者抱着周缓和父亲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什么的。 但她却意外地冷静,冷静地送郑欢颜和那未出世的小女儿火化,冷静地和父亲一道将她们送去墓园。 周浩天跪在郑欢颜碑前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咚咚的响头磕出了血。 周茗不拦他,只是捂着周缓的眼睛。 她想他早干嘛去了,赌瘾复发把郑欢颜气得大半夜住米店,最后债主找上门来找不到人,又去敲郑欢颜的米店。 那时候郑欢颜都已经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冒着寒风一家又一家赌场地找。 现在好了,郑欢颜没了,不就正如你所愿般没了吗? 你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啊? 但这些话,周茗依旧没有说出来。 她很冷静,冷静得近乎可怕。 20. 末了,要离开时,周茗拉着周缓,轻抚着粗糙的石碑。 她说:“嫂嫂,下辈子,等等我,好吗?” 周缓仰起小脸,说:“姑姑,你哭了。” “啊,是么?”周茗下意识捂住眼,却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21. 三月三啊,三月三,是什么日子呢? 是周茗和郑欢颜最初见到的日子。 那会儿正值高考倒计时,所以周茗对日期很敏感。 后来每年的三月三,她都要跟郑欢颜提一提,撒泼打滚地找她要相遇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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