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贵的陆南川呷了口茶,看着沐浴在红彤彤光线下又黑了两个度的崽,问:“碰上什么问题了?”
“就下午说的。”顾玉琢一说起来,还怪惭愧的样子,“你说我刻板,导演说我没灵气。”
“刻板是真的。”
陆南川把杯子往茶几的托盘上一放,哒的一声,很脆。
“可灵气那东西虚无缥缈,你真的当回事吗?”
顾玉琢也不想当回事,但郭天禾开口了,总不能不把导演当棵葱。
他看着陆南川。
“知道什么是刻意吗?”
不知道。
或者说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可放自己身上就不知道了。
反正顾玉琢没说话,露出一脸求知若渴的表情。
陆南川只好继续点化他,“你在演于匆的时候,观众也能看出来你在演。”
不是不对,而是不好。
演员没在人物里。
顾玉琢听出了后面的意思,一时间觉得自己悟性还可以。
期望的眼神看过去,他问:“那还有的救吗?”
陆南川端起杯子又呷了口茶,待茶香在唇齿间散开时才道:“试试看吧。”
听着怪为难的。
黑崽遭到打击,捧着养乐多的手一紧,手指抠进了塑料膜里,噗地一声,在上面戳了一个洞。
陆南川眉一抬,看眼瞬间垮下嘴角的小孩儿,说:“渴了就喝,冰箱里还有。”
于是顾玉琢开始喝养乐多。
他跟陆南川要了一个杯子,把一排养乐多都开了,挨瓶倒进去,攒出来一大杯。
等他半杯都下了肚,打出一个凉丝丝的嗝,才听陆南川说:“来对一场戏,你演于汉唐,我来演于匆。”
这话一出,顾玉琢立马来精神了。
于汉唐是个内心充满矛盾的励志青年,对他外形的描述说不上丰神俊朗,那也是村头一枝花,十里八乡的姑娘都稀罕他。
从形象上来讲,于匆就是于汉唐的反义词。
顾玉琢嗓子一清,把头昂起来了,脖子都跟着伸长了两公分,有种家养大鹅要扎着翅膀飞奔的架势。
陆南川拿着剧本过来,看一眼他这造型,奇道:“在你眼里,于汉唐就是一只斗鸡吗?”
短短几分钟,黑崽遭到两次打击,顿时萎靡了,脖子一塌,很可怜地扬起脸,“我错了。”
陆南川把剧本交到他手里,像是不经意地,又往回找补了一句,说:“也还行,方向理解没错,表现上差点意思。”
蔫了的崽顿时又支棱起来。
陆南川挑的是故事前半段的一场戏。
——于匆拿在手里的一只草编蚂蚱掉进了火塘里,他想用手去扒拉,被于汉唐拦着骂了一顿。到了饭点儿,于匆闭嘴不吃饭,扭着头跟他哥对抗。于汉唐吃完自己的,又捧着碗来喂他糟心的弟弟。
陆南川方才喝水的白瓷杯到了顾玉琢手里,让他当饭碗捧着。
三二一,开始。
顾玉琢看着陆南川沉到了于匆的状态里。
相似,又不相似。
他对着镜子练习过,知道自己演于匆是个什么样子,现在观察陆南川,有了比较,就知道他说的“刻意”是指什么了。
同样地是演一个智力障碍,他们表现形式相似的,但陆南川整个人都在里面了,看上去就是个烧坏了脑子的可怜虫,没有刻意作伪的痕迹。
这就是不同。
不是简单的“经验”“天赋”能解释的。
顾玉琢木着脸把手里的碗往陆南川脸边上凑。
“于匆”非常抗拒,凑到他嘴边的“于汉唐”的手仿佛是吐信的蛇头,让他避之不及。他在凳子上极力地扭着身,两手攀在凳子边缘,紧紧地扣着,像要在上面捏出两个洞一般。
他的抗拒换来了于汉唐的暴怒。
“你吃不吃!”
碗边被死死地压在于匆的嘴唇上,又凉,又疼。
于匆扭着头,瞪大眼睛愤恨地盯着他哥,眼眶红了。
泪珠子滚下来,“坏,你坏。”
猝不及防地,于汉唐被咬了一口,在手腕上。
紧接着,眼泪也抹在了那圈牙印上。
于匆急促的喘息戛然而止。
陆南川用手指揩掉脸颊上的泪,半仰头看着顾玉琢,一双眉微抬,“明白了吗?”
明白了,但又没完全明白。
可顾玉琢不敢说,只能愣着点头。
“陆老师真厉害。”他发自内心地佩服。
手腕被热而干燥的手掌覆上,陆南川一抹一揉,在牙印上擦了一把,没等黑崽有什么感觉,他手就拿开了。
“动作不一定要提前设计,表演中进到人物里去,有些东西是自然流露的。你首先相信了,观众才能相信。”
顾玉琢先是品了品前辈的教诲,自我消化了下,放空半分钟后,低头看了眼那半圈整齐的印子,文不对题地说:“陆老师,你牙还挺好的,箍过吗?”
“没有,天生的,我们全家都没歪牙的。”陆南川说。
“我牙也挺好的,”黑崽在光线黯淡的窗前龇出白牙,“你看。”
确实又齐又白,就是两颗门牙有点瞩目,还有颗小虎牙。
陆南川点头道:“是。”
顾玉琢捧着杯子在沙发上坐下,脑袋里还在回放陆南川方才的表演,想悟点什么精髓出来。可他坐那儿发了半天功,也没打通任督二脉。
这就有些糟糕了。
这可能是智商上出了毛病。
都怪许尧臣那张破嘴,老他爹地让他去医院查脑子。
狗嘴里喷不出彩虹来。
呸,狗东西。
陆南川想给自己添口热茶没能添成。
顾玉琢抱着他的茶杯像抱了一个大宝贝,丝毫没有要还回来的意思。
过了会儿,一声响亮的“咕噜”搅动了凝滞的空气。
崽的肚皮里唱起了空城计。
他转头看陆南川,“饿了。陆老师,我请你吃饭吧。咱们出去吃,吃点好的。”
在圈里一向很难请,请二十次都未必能到一次出席的陆南川轻易就答应了,并饶有兴趣地问:“吃什么好的?”
顾玉琢眼睛亮晶晶,很贼地一笑,“保密。”
蔫头耷脑的崽又鲜活起来了。
袁茂在顾玉琢的指挥下去借了辆车,等在酒店的卸货区。
顾玉琢和陆南川打扮得相当普通,戴着鸭舌帽从货梯下来,钻进了车里。
袁茂话不多,什么也不问,开车前只嘱咐顾玉琢有小面包,让他饿了先啃两口,然后就没再开口,像个专职司机一样一心扑在路况上。
中间堵车时候,陆南川的手机响了下,是微信。
对方问,怎么样,他答,还行。
陆南川回微信时候,顾玉琢一直盯着窗外,没往他这边看一眼,非常懂礼貌。
他们的七座商务车在车流中穿梭,不久后离开主路,拐上辅道,又一头扎进某条单行道,然后毫无预兆地停在了路边。
“房间订好了,咱进去吧?”袁茂解开安全带,转头问这二位。
顾玉琢一脸兴奋,把门拉开了,腿一迈,蹦了出去。
“走吧陆老师,听说这地方可好吃了。”
陆南川向外看了一眼,红底白字的大招牌,连个店名都没有,就叫“干锅牛蛙 小龙虾”。
从生下来就没进过苍蝇馆的小仙男微不可察地皱了眉,犹豫几秒后,还是弓身下车了。
作者有话说:
陆南川养崽日记1:
秦一白建议买一箱养乐多备上,因为小孩儿一般不爱喝茶,但我觉得爱好是可以培养的。
第5章
红绒布的椅面已经被千百只屁股磨掉了绒,露出光滑的布面。上面摞着零星的油点,化成深褐色,与椅子融为了一体。
陆南川在包间里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圈椅子。
顾玉琢很自然地坐下了,对那绒布椅的惨状视而不见,并抬手招呼陆南川落座。
——来啊陆老师,坐。
陆南川坐不下去。
他在包间里转了半圈,甚至在桌角下看见了半截龙虾壳和碎骨头——据外面红招牌推测,是牛蛙的遗骸。
袁茂站在门口,看一眼这情形,连忙对陆南川道:“您稍等啊陆老师,我看街口有小药房,我去买瓶酒精喷雾回来。”
陆南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去看顾玉琢,他有些说不清的担忧。
顾玉琢正巧也看过来,两人视线就这么对上了。
小孩儿倒没露出嫌弃或不耐烦的表情,只是在恍然大悟后有些愧疚,放下过塑的菜单立马站起来,对陆南川道:“袁茂在我们公司运动会短跑每年都拿第一,马上就能买回来。”
已经转身出去的袁茂:“……”
妈的,服了。
在袁茂完成冲刺回来前,陆南川就一直站着。他不尴尬,顾玉琢也不尴尬,只有等着他俩点菜的阿姨挺尴尬。
“咋了这是?都不坐呢?”阿姨的视线在两人脸上转了圈。
顾玉琢一笑,很讨喜的样子,“刚吃了俩馅饼,站着消食呐,腾肚子给小龙虾。”
阿姨也跟着笑,仰脸给他介绍,说要怕撑就先少来点招牌,别点蒜蓉了,吃得好下回再来。
“那不成,我在点评上看蒜蓉也是一绝。”顾玉琢屈指一弹手里的过塑菜单,“招牌麻辣、金汤蒜蓉各三斤,再来份干锅牛蛙,银丝卷和南瓜酪,两听可乐……陆老师,你看看不?”
陆南川原本跑神去看窗外蹦跶的麻雀,这时候让顾玉琢脆生生地喊了声,耳朵里跳进了音符一样,将他的注意力扯了回来。
“不用,听你的。”他转眼看阿姨,“劳驾给我一壶热水。”
阿姨挺纳闷地看他一眼,“吃起来可热呢,不要个凉的?”
陆南川摇头,“不了,我不热。”
阿姨出去以后,顾玉琢把房间里的空调又调低了两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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