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这个人。
某天清晨他在书房里看见了一份转让协议。李玄把那间网吧用很便宜的价格,半卖半送给了朱周。
“朱周做得挺好的,网吧我留着也没用,年下了,当给他的年终奖吧。”他当着盛敏的面,签下了名字。
盛敏颔首,表示理解,李玄看了他几秒,搁下笔转身抱住了他。
他们一道出门,路过快递站时,李玄停车把协议寄走了。重新回到车上后,他很随意地问盛敏:“今天上午排练吗?”
“上午不排。”
盛敏摇摇头,越到快要公演的时候,排练的频次反而降低了,尹潜频把更多的时间留给演员自己反思,他原本是打算去看剧本的,“怎么了?”
“陪我去个地方。”
“好。”盛敏想也没想,答应了才问,“去哪儿?”
这次李玄沉默得久了一点,开出隧道说:“殡仪馆。”
听到这句话盛敏很快反应过来,继而发现李玄今天的确穿得格外正式。黑色的衬衫和大衣,只是他柜子里原本大半的衣服就都是深色,所以起先才没有察觉。
“需要买花吗?”盛敏说着又看了一眼自己驼色的外套。
“已经订了,等会儿去取。”李玄留意到他的目光,抿了抿唇,“没关系,你不用进去,我其实不想你去的……”他停顿了片刻,好像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盛敏注视他片刻,轻轻搭住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温声道:“我明白的,我陪你。”
殡仪馆位于西城郊外,盛敏此前从未来过。
各种白色的建筑分布在树木掩映之下,远看像坐富丽堂皇的花园。
但靠得近了,哭声便隐藏不住了,在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还没有时间抚平冲淡的时刻,这里死亡的气息比墓园更加浓烈。
舒馨的追悼仪式在树林最深处的悼念厅举行。
李玄停下车,坐了片刻,解开安全带,反手从后座拿过了那束白色的康乃馨。
“我很快回来。”
“好。”盛敏冲他笑了笑,“我就在这里等你,哪儿都不会去。”
堆满了花圈和松柏的悼念厅里没有放哀乐,穿着黑色西装的钢琴师坐在大厅一角,演奏着一首流传甚广的苏格兰民歌。
讲着一些消逝已久的日子,问何日相见,相见何方。
李明格站在灵堂桌前,身后墙上挽联、祭幛在风中上下飞舞。
对比起上次见面,他看起来得体多了,褪去癫狂的神色,衣冠楚楚,但很难说哪种状态更好一些。
此刻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尽数都白了,形销骨立,很难想象,一个活人脸上可以呈现出如此暮气沉沉的神态。
站得很直,却也肉眼可见的吃力,前来悼念的人低声说着一些或真或假的节哀宽慰的话,李明格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很麻木地轻轻点头致意,直到,他看到了李玄。
一瞬间,他整个人僵直了,好像空气凝成了薄冰,把他一并冻在了里面。
于是很快,有人顺着他失态的目光注意到了李玄的出现。
“谁呀那是?”
“他们家儿子吧?”回答的声音不太确定。
“哎呦,这么大了……还是很小的时候我见过呢。”问话的人暗暗咋舌。
“不是吧。”旁人提出质疑来,“做儿子的哪有现在才来的……”
他没好意思说,李明格的状态实在也不像是见到了爱子。
这些议论声自然逃不脱李玄的耳朵,置若罔闻,并不在意。
甚至也没有去看李明格。
他拿着花慢慢走到舒馨的遗像前,黑白照上的女人还很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风华正好,青春明媚。
即便此刻,她依然是整个追悼厅里最鲜艳的存在,覆盖在骨灰盒上的红绸,是灰白场景中,唯一的亮色。
多么荒诞无常。
“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可漂亮了。”
曾经有人和他这样说。
是很漂亮,李玄想,垂下眼,微微弯腰鞠躬,然后把那束雪白的康乃馨,轻轻地放在了舒馨的遗像旁。
花香和露水沾染了他的手背,走到车边都还没有完全散去。
但当盛敏握住他的双手时,所有轻微的不适都消失了。
“不是说在车上等我吗?”
“想早一点看见你。”盛敏把他有些凉的手拉到唇边隔着口罩吻了一下,“回去吗?”
“要不走一会儿吧。”李玄想了想,牵住他的手,一并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最近公司事情多,难得出来,好像也有日子没有同你走走了。”
盛敏愣了一下,旋即说好,不动声色地把他们交握的手,调整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除了主干道,殡仪馆里修了许多窄小的石子路,他们随便挑了个岔口,也没什么方向,随意地慢慢走。
冬季是死亡的高峰期,殡仪馆里人来人往,能听见说话和脚步声,但都被树木隔开了,隐隐绰绰。小路望到尽头,却是再没有第三个人。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出来之后,雾气也很快消散了。空气还是凉的,呼吸间有一丝清冷的冰晶气,鲜少人经过的地方,草木修剪得都不那么仔细,在寒冬中,却反而生得比别处茂密。
一开始,他们并没有说话,走着走着李玄似乎想起什么,突然笑了一下,触及到盛敏的目光,他耸耸肩:“……是我没注意,最近跟你散步总是在这种地方。”
墓园,殡仪馆……一切靠近死亡的边界线。
盛敏微笑:“也没什么不好,安静。”
他还想说,反正和你一起,哪里都一样。又觉得这话两人都很清楚,索性也没有讲的必要。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圈,绿树绕过去又能看见追悼厅白色的屋顶。
李玄的车就停在对面的停车场,现在车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李玄看见了,脚步只顿了很短的一瞬,走过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犹豫。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片刻之后,李明格说,他随意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目光又转回了李玄身上。
“我也没想到。”李玄淡淡地说。
对于这个听起来不太庄重的答案,李明格倒没什么特别的表示。舒馨一死,他的“疯病”却反而好些了,情绪看起来,比过去几个月里,任何一次见面,都要更稳定。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他问李玄。
李玄不甚诚恳道:“节哀。”
“节哀……”李明格短暂地闭了下眼睛,“最近人人都对我说这句话,可是,却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才可以节制......她刚去那两天,我一直陪她,夜里,也总是梦见她。我想找你来着……她劝我,劝我算了……而且,我也不知道找你,还有什么用了。”
李玄不由得皱了下眉,但李明格看起来有些恍惚,好像就只是这么一提,心思也根本不在这里。
“后来火化……”这两个字对他来说似乎有些过于艰难,停顿一下才继续道,“火化之后这几天,就一次也没有梦见了……”
他苍老的面颊有些抖,问得很谨慎也很小心:“会不会是她不想见到我?”
“也有这个可能。”
李玄道,感觉盛敏扯了扯他的手,抿抿唇便不说话了。
闻言,李明格却是笑了一下,尽管那笑容显得虚弱:“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当年找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
“我想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叙旧的必要。”李玄说。
李明格却仿佛听不懂,继续道:“这段时间,我经常在想,如果,如果当初没有找来你,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但今天你来,总比他来好,儿女是来找父母讨债的,要是没有生他,他妈妈不必伤那么多年心,要是不想着救他,也就找不到你,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李玄越听不由得冷笑,截断他:“你怎么不说,她要是不嫁给你就好了?始作俑者难道不应该是你。”
“当然。”出乎意料地,李明格竟然没有反驳,但说的却是,“我知道,她不嫁给我,就不会生那个孩子。”
今天的结果,是这个孩子的问题吗?
李玄实在无法理解李明格的想法,他与盛敏对视一眼,在后者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可奈何。但谁也没有再去纠正李明格,没有意义。
李明格说李玄没有变,自己也一样,总要找个人责怪,赵绩哲被送进监狱了,梦里舒馨说算了,他却改去责怪一个无法反驳的死人。
本性难移。
“可是我不能不娶她,她太好了。”李明格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我认识她的时候,一无所有,是个学费都靠借的穷学生,她是我大物课的助教,副校长的女儿,系主任最得意的研究生。”
他说着不由得微笑起来,好像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舒馨,聪明,又漂亮,物理天赋高到没有任何人能去质疑她是借了父母的势。
那么多人喜欢她,她为什么会选择自己呢?直到今天,李明格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他父母离异,靠母亲给人打零工微薄的收入生活,简直算得上贫困。
而舒馨天之骄女,父亲是政府高官,那样的家庭怎么看得上普通的穷小子,最老套的棒打鸳鸯的戏码演了一次又一次。
一直到李明格拿到了学校的教职,他们都不愿意接纳他,嫌他家贫,女儿跟着受苦。
‘我们从小捧在手心长大,锦衣玉食,要什么给什么,你是个好孩子,但只有真心是不够的,努力也没用,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实际你能给她什么?’
他们这样质问他,同时频繁安排舒馨和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相亲。
他的岳父岳母过世已经十多年了,鄙夷的语气仍然记忆犹新。
“我当时就发誓,我一定要让他们后悔,我要证明舒馨选我没错,她要什么,我都能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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