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奇怪。”季沉蛟视线落在男人头上的两颗丸子上,“腰鼓对力量的要求不低,青年男性体力充沛,倒是比她们更适合。”
席晚只是想吐个槽,没想到季沉蛟回答得这么严谨,开起玩笑:“那头儿,你也报个腰鼓队?”
季沉蛟正要开口,男人仿佛注意到斜上方的视线,抬头向窗口看来。席晚立即闪开,季沉蛟与男人目光相触,轻轻蹙了下眉。
男人顶着一张花脸,唇角噙着未来得及消去的笑,似乎被人盯着也不恼,分秒后别开视线,又跟着大姐们向前走去。
重案队下楼时,腰鼓队已经走远,季沉蛟下意识看向腰鼓队的方向。
“队长?”安巡喊:“你在看什么?”
季沉蛟收回目光,跟上大部队,“没,喝不喝咖啡,我请。”
·
七点多,腰鼓队在江湖菜门口整队,队长强春柳跟老板扫码收钱,美滋滋地分给队员们。她组织有方,队员给力,短短一年间她们春柳腰鼓队已经在北城区打出声名,连南边的单子都接过不少。
“小凌,来,我扫你。”强春柳招呼凌猎。凌猎拿出一部和大姐们差不多的手机,收到五十块。
“谢谢姐。”凌猎收到钱后把手机放进一个土气的腰包里。强春柳看看他的手机,又看看他的腰包,忍不住唠叨起来,“小凌啊,要不你换个手机?包也换一换?”
凌猎茫然,拿起腰包翻来覆去查看,“没破啊。”
强春柳更是操心,“这种包都是我们这些嬢嬢买菜时才用的,我都嫌它土,你一个小伙子用它多寒碜?手机也是,我看你们这岁数的孩子都用苹果啦华为啦,你那个……不像年轻人用的。”
凌猎丝毫不局促,眉眼柔和地笑了笑,“但是我穷。”
强春柳,“……”行吧,一句话就给她堵了回来。
江湖菜管一顿饭,大姐们都往店里走,强春柳问:“小凌,吃了再回去吧?”
凌猎说:“我不吃了,进去洗把脸就走。”
强春柳见他往洗手池走去,便和姐妹们上了桌。在她看来,凌猎有些怪,两个多月前突然说要加入她们腰鼓队,把她吓一跳,还以为是什么新型骗局,来诈她们老姐妹的钱。
可凌猎打鼓认真,长得还好,自从有了凌猎,她们的生意都兴隆了不少。大家很快接受了这个奇怪小年轻。
想到这儿,强春柳醋劲十足地哼了一声。其实春柳腰鼓队过去生意比现在更好,远近哪家餐馆开业少得了她们?也就那红云模特队突然冒出来个妖艳的“美帽皇后”,才抢了她们的风头。
搞不懂老板们怎么想的,开业不打腰鼓,请一堆老姐儿去走秀,一把岁数了还打扮得跟闺女似的,臊不臊啊?强春柳不屑归不屑,却在视频平台木音上关注了“美帽皇后”,动不动就去骂她两句,再学学她的妆容和打扮。
今天她们的妆就是照着“美帽皇后”学的,但好像没学到精髓,强春柳打算给腰鼓队强化一下学习,找时间也学学怎么走秀。风光不能老让别人占了不是?
好在她手上还有凌猎这张王牌,凌猎要是每次活动都能来就好了。
强春柳心里不免疑惑,凌猎偶尔参加活动,来了也不吃饭,拿到钱便回去,问就是家里有饭。凌猎应该很缺钱,那为什么有饭不蹭?
凌猎洗干净脸,丸子也拆了,及肩黑发沾着水珠,几缕贴在脸上,被乍暖还寒的风一吹,凉意从肌肤渗入。他像是贪恋这常人不喜的寒冷,微扬起面,惬意地深呼吸。
下了公交,凌猎直奔月亮花幼儿园,看见紧锁的门才想起幼儿园每天六点关门。
常识,又没记住。
凌猎在这间幼儿园当志愿者,食堂每周有三天会供应他的梦中情包——酱肉包子,今天错过了。
凌猎也没很在意,幼儿园对街有家麦当劳。麦当劳和酱肉包子相比的话,唯一的缺点是得花钱。
半小时后,凌猎拎着麦当劳口袋回到租住的老房子。
上个世纪的房子,没电梯,隔音效果奇差,好处是便宜,而且摊贩没人管,小摊摆得热火朝天,想吃什么都买得到。
凌猎喜欢。
进屋前还碰到个小插曲,四楼有两户房门大开,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声如响锣,喊着小孩的名字,叫他们在过道上跳操,看见有人经过,也丝毫没有让一让的意思。
凌猎侧着身子从大人小孩旁走过,来到4-2门口,正要开门,一个小孩喊:“哇!好香!我要吃!”说着就要抓凌猎的口袋。凌猎瞬间抬高手臂,小孩抓了个空,旋即向大人告状,“他不给我吃!”
妇人不满地看向凌猎,凌猎没搭理他们,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妇人护住小孩,“不给就不给,少去招惹他,他没工作,是个二流子……”
“二流子是什么?”
“就是坏人,会吃小孩。”
外面的对话凌猎听得清清楚楚。他无所谓地轻嗤,洗手拆开口袋和纸盒,看见鸡腿堡和鸡翅时,眼里浮起单纯的笑意。
·
半个月后,春回大地。
不知有多少年历史的老树开枝散叶,绿枝伸到了灰色尸体般的老楼里。王丽芬带着孙子买完菜,又像往日一样大敞着门,端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剥豆角,让孙子满楼道跑。
“奶奶!我想吃麦当劳!”孙子自从上回看见4-2那男的提着麦当劳口袋,就像中了邪似的,见天儿要吃麦当劳。他们家又不是有钱人家,周末吃一回还差不多,天天吃哪遭得住?
王丽芬在心里骂4-2,斜着眼睛往4-2方向瞅了瞅,孙子扑过来又哭又闹,“不吃豆角,要吃鸡腿!”
“吃吃吃!吃你个老母!”王丽芬喝道:“你去看二流子给不给你吃!”
孙子哭哭啼啼半天,还真往4-2去了。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扒着门缝看,不料门一下被推开了。他生怕被坏人看见,赶紧躲开。
等了几分钟,没动静。他胆子壮了些,在好奇的驱使下再次走到4-2。
门里阳光大盛,窗帘被风鼓起来,在地上晃出波浪一般的阴影。
孙子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坐在阳光中心的人,他穿着金红色的绸子功夫袍,头上扎着两个丸子,腰上绑着鼓。阳光将他的脸照得惨白,好似一张没有染色的纸。他的功夫袍被浸透,那些深色的液体好像是血。
孙子后退,哆嗦得牙齿打颤。
王丽芬剥完豆角,喊他半天他都不答应,骂着过来逮人,“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狗屎玩意儿,你爸……”
骂声戛然而止,几秒种后,楼里锅碗瓢盆和电视机的噪音被王丽芬的尖叫覆盖。
“死——死人了!”
第2章 双师(02)
斜阳路在夏榕市是个很尴尬的存在。
北城区把它左边圈起来搞文化长廊,而它右边紧靠中城区商业集群,高楼林立。斜阳路却哪个区的福利都没沾到,满街满巷都是上世纪的老房子。
重案队的车停在斜阳路外面,开不进去了,路口三轮车、板车叠罗汉似的,早前到达的分局警车怕倒不出去,停得更远。
车门打开,安巡和席晚提着勘查箱就跑——他俩是法医和痕检师,出勘现场时跑得最快。季沉蛟紧接着从车里下来,却没急着往人群中挤,环视一番周围的环境。斜阳路就像钢筋水泥中一个难看的疮,房屋老旧,路上只要有空当,就有做小买卖的板车。
斜五巷的案子早上就传开了,前面正口若悬河,宛如亲临现场的炸豆干小贩看见警察,连忙住了嘴,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季沉蛟也冲他笑了笑,拐过板车,朝里走去。身后,小贩又讲开了,“死的是个外地人,穿的是旗袍,叉开到了这儿,里面啥都看得到!结果你们猜怎么的?是个男人!再一查,嚯,是个两面人……”
死者并不是什么两面人,但一桩凶杀案会转移到重案队手上,横竖有特别的地方。
今天早上,北城区分局接到报案,报案人王丽芬说住在他隔壁的人死在家中,小孙孙吓得魂出了窍。
分局刑侦中队立即赶到,封锁现场。案发地是一栋八层高的老式楼房,中空之字形楼梯,一层四家人,每一户客厅的窗户都有一扇窗户朝向走廊。
据王丽芬说,4-2的门没锁,孙子一碰就开,开了就看见里面的死人。那人是去年底才住进来了,是个年轻男人,没正经工作,神出鬼没,还喜欢吓唬小孩子。
刑警问她为什么知道对方没正经工作,她反问:“我家儿子媳妇每天七点就出门上班,他中午才出门,哪个有工作的像他这样?”
死者穿的是女款功夫袍,戴着假发,这些都是死后被换上去的,凶手在杀害他之后,还特意给他换上女装,这很不寻常。但真正让分局警惕起来的还是死因。他被拧断了脖子,并且除了胸口和手臂的轻微按压伤,没有其他挣扎痕迹。
这就说明,凶手是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制服并让他毙命,堪称职业杀手的手笔。
凶手是个熟手。这就不是分局可以自行侦查的案子了。
重案队在出发前,季沉蛟看过分局发来的现场照片,死者起初坐在地上,背靠折叠桌的桌腿,脑袋歪向右侧。分局同事赶到后,将他平放在地,假发因此掉落。
季沉蛟觉得坐着的死者有些眼熟,但摘掉假发后,整张脸露出,是个稍微秃顶的中年男人,那种熟悉感又消退了。
季沉蛟经过贴得满满当当的牛皮癣广告,来到4-2,亲眼见到死者的一刻,突然明白眼熟感是怎么回事了——半个月前,席晚请客吃饭那天,腰鼓队里有个男人正是这般打扮!
男人那抬头看来的眼神忽地变得清晰,季沉蛟怔了一瞬,是他?不,照片上不像同一个人。
早一步赶到的席晚也发现了,喊道:“头儿,你记不记得那个打鼓的帅哥?”
季沉蛟戴好手套鞋套,蹲在尸体边,仔细端详尸体面部和身体,摇头,“衣服差不多,但不是同一个人。”
“是不像,那帅哥也就二十多岁,肯定不到三十。”席晚纳闷,“这身衣服是有什么说道吗?非给人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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