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确的脸越听越黑,他好想把面前这个吵得要死的家伙的电池扣了,还自己一片清净。 他的目光越过青年眉飞色舞的脸,对上不远处身着西装的一众人。数九的寒天,熨贴的西装在冰天雪地里显得尤为乍眼。 闻确把手往满是补丁的棉袄里缩了缩,假装漫不经心地打断了青年慷慨激昂的演讲,手指向那众人,懒懒道:“那群人是干嘛的。” 青年回头看了一眼,说:“哦,那是我们副教授。” “那一群都是?”闻确看着那群比自己还年轻俊朗的面庞,不敢置信。 “当然,都是人才啊。”青年感慨道,“看见打头那个没?我们学院的应教授,28就评了副教授,牛不牛逼?正常人28岁能博士毕业就已经是一表人才了,这哥们真是人才中的人才。” 闻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所有的故事就从这一眼开始。 打头的真的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小伙儿,挺拔的身板儿穿着熨贴的西装,站在那就是四个大字——玉树临风。俊朗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是那种看起来极为舒适的春风得意,如果那个老师不说,闻确还真看不出他有28岁。 他们站在冰场上,这一众人从操场南边走过来。离他们越来越近。 他们每走近一寸,闻确的心就往下沉一寸——太像了,这个一表人才的副教授太他妈像他的某位高中同学了。 应忻,是叫应忻吧,闻确想了半天才在脑子里搜罗出了这么一个名字,已经很陌生了。 少说已经过去十年了,刚才草草看过去,他是绝对没有认出来的。 他那位同学高中跟个豆芽菜似的,谁乍一看都没法把他和如今这个高大帅气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只是刚刚走近了,那男人突然笑起来,那双标准的桃花眼随着笑容深陷眼眶,一如当年一样漂亮。人长大了,什么都会变的,唯独眼睛,模样和想说的话都变不了。 闻确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把大半张脸藏在身后。 这是他自甘堕落多年,少有的,残存自尊的时候。 他会想起身上并不体面的破棉袄,想起自己藏不住的白发,想起红梅烟,想起五块钱俩的馒头。 他转过头,仿佛这些不体面也会随着他的转身消失殆尽。 青年拍拍他的肩;“你怎么了?” 闻确摇摇头,苦笑了一声,朝着反方向阔步走去。 青年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闻教练像是突然逃跑了。 可是闻教练没有走,只是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坐下了。 远处的男人对着身后努力调节气氛的同事保持着微笑,目光却早已换了方向。他看见冰封的操场上,一片枯叶孤单地落下。 第2章 同事看出了他的漫不经心,抗议地说他敷衍自己。 应忻又笑了一下,无辜地说:“那我能说什么?” 嘴上说着,眼神却不自觉朝别的地方飘去,目光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落回了眼前。 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操场另一边,青年站在台阶旁边,看着眼前的闻确,男人的头沉沉垂下,另外伸出的手里不知何时点了支烟,烟雾缭绕着他。 青年没有说话,他觉得这个教练怪得很,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沉默了半天,闻确开口,嗓子似被香烟熏伤,只留下一句“我走了。” “哎?”青年一把抓住他,“那你到底还来不来啊?” 闻确摇摇头:“不来了。” “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明明都答应了!”青年吼起来,吓了闻确一大跳。 闻确皱了皱眉,没再解释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走了。和他来的时候一样,背着那只泛白褪色的双肩包。 青年从后面看去,那背影竟再没法让他生出一丝愤怒的念头—— 明明高大的背影在人群里显得格外出众,却像是让什么重物生生压垮了一般,毫无一点挺拔的样子。像一颗没有了根蒂的大树,孤独地在路上漂泊,历尽了艰难。 闻确就这么走了,又回到少年宫去,教那帮小丫头和小伙子。 孩子们看见闻确回来了,心里都是十分开心的。 虽然他总是拉着一张脸,看着就骇人。但是孩子们都喜欢围着他转,听他讲其实很幽默的冷笑话,在一片嘻嘻哈哈的声里爱上滑冰。 不高兴的只有老板娘。 她把闻确拎到走廊里,也不说话,就恨铁不成钢地一个劲叹气。 闻确被她叹得心烦,只能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说出了心里话。 “那学校有我以前的同学。” 老板娘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自己现在混得不好,所以……?” 闻确用几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 很久之后,他突然感到肩上重重一沉,一双手拍在了他的肩上。他低头一看,就对上了老板娘炯炯的目光。 “谁说我们小闻儿不好了?”洪亮的大嗓门从万年不变的红唇里传出来,闻确的心里却突然莫名敞亮了一下,“咱就是受了点挫,有个接受的时间。这么好的孩子,以后肯定差不了。” 走廊里不算安静,两侧的每个教室都不停地传出小朋友嬉笑打闹的声音,时而掺杂一些老师的管教声。 闻确忽然想起他第一天来到少年宫的时候。那时的他兜里半个钢镚都没有,只有一堆催缴的水电煤气费单子。在没水没火没饭的黑暗屋子里坐了一天一夜后,他推开了家门,步行一个小时走到了少年宫。 那时的他,根本想象不到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看见老板娘的那一刻,他恍如隔世,就好像他刚去世的母亲死而复生又站在了他面前。 而当时的老板娘并没有把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打发出去,只是轻轻地问了句:“你怎么了,孩子?” 时光匆匆而过,如今已经是他来到少年宫的第六个年头了。 他看着面前斗志昂扬的老板娘,又恢复了那种悲哀的语气:“那您觉得,我该怎么去面对呢?” 清脆的下课铃声骤然响起,顷刻间,四周都喧闹起来。 他听见老板娘说出了她这辈子文化造诣最高的一句话—— “穷且益坚,不堕青云之志”。 “不儿,哥们?”青年脸上挂着一种十分怪异的表情,“你不走了吗?” 闻确随手把体育馆里乱飞的篮球扔回去,然后没皮没脸地说:“对呀,我不走了。” 青年第一次这么想抽一个人…… 不过他心里还是挺庆幸闻确能回来的,同时手里默默撤回了四处寻找滑冰教练的消息。 “那今天下午,我让学生在这集合,你给看看?” 闻确粲然一笑:“行。” 下午两点,一排青涩稚嫩的大学生横列在他面前。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闻确快速指了几个学生,“你们去一边站着。” 被点名的学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这是天选之子还是害群之马。 “害群之马。”闻确锐评,“穿牛仔裤来训练,你们怎么不穿裙子来呢?” 大学生们被逗笑了,传出一排笑声。 其中一个男生揶揄:“这天儿多冷啊。” 闻确抬腿给了他一脚:“别跟我搁这打岔。” 等回去换裤子的同学回到体育馆里,闻确依然坐在凳子上,姿势跟市队当年那个老头如出一辙。 他眼皮都没抬起来,就说了句“出去吧,跑完十圈回来”。平静至极的语气,酝酿出了最恐怖的一句话。 十几个大学生呆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宁愿相信是自己耳朵坏了,也不愿意相信他们的新教练是真的想让他们在这冰天雪地里跑个两公里。 “等什么呢?跑啊!”见没一个人动,闻确这才抬起头,下命令一般说道。 大学生们的脸抽抽了一下,还是跑出门了。 连天的哀嚎从不远处传来,又随着呼呼的北风越跑越远。 闻确起身站到窗户旁边,看着窗外冰雪覆盖的操场上一圈整齐的小人,居然真的老老实实地跑起来了,他心里莫名燃起了一种小小的感动,那一刻,他甚至有了想要努力带他们夺冠的冲动。 口鼻呼出的哈气落在窗上,形成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好像在提醒他这种不切实际的年少轻狂,早该在18岁的时候和他的运动生涯一起被断送。 雪越下越大了,他坐回到那把凳子上,迅速点了一支烟,沸腾的心才终于冷却下来。 人不该动不该有的妄念。 半个小时之后,体育馆内所有训练的学生都到齐了,唯独他们滑冰的,一个也没回来。体育馆里早已挤满了热身回来的学生。闻确有些不耐烦地站起来,使劲地朝人群里看了看。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冲到操场,拎鸡崽一般把正瘫在地上喘气的几个男生薅起来,然后一声令下把场上所有他训练的学生都轰了回去。 “反了你们了?跑完了不回去?”闻确揪着那几个男生教育,赶回体育馆的脚步依然没有慢一点的意思。 其中一个男生一边扒拉着他的手一边求饶:“太累了教练,我们可是大学生,脆皮大学生!” 闻确“切”了一声,张口就想吹吹自己十几岁时候的牛逼。不过可能是因为太久没被提起,他才发现这样一段精彩又冗长的记忆,似乎已经无法被随口提起了。 对于闻确而言,辉煌的青春历史精彩到恍若来自另一个人,就算他开口,大概也没人会相信—— 曾与他共同见证过这段历史的人,要么早已失去联系,要么已经长辞于人世。 他没再说话,沉默着赶着他的小崽子们进体育馆。 小小的体育馆被划分给几个不同的项目,紧靠着的大门的一块被划给了他们,方便他们去操场训练。 但是闻确很不满意这个位置,十五个人一字排开,宽度基本就被占满了。 于是他拎起凳子,大手一挥,说:“走,咱出去练!” 这帮小鹌鹑哀嚎得更大声了:“还出去啊!冻死了外面!” “别废话了。”闻确又一个一个把小鹌鹑拎出去。他感觉自己这一天就好像是一个老母鸡,每秒钟都在赶小鸡。 下午的阳光正烈,但是东北的天就是这样,管你太阳多烈,北风一吹依旧冷得刺骨。 这些大学生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新教练要这么折磨他们,心里羡慕起选择了别的项目的同学,起码人家的老师都拎得清,一个全市的比赛而已,就算得不了奖也没什么关系。 而他们的老师似乎特别看重这次比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参加奥运会…… 闻确看着眼前一个个皱巴巴的小脸,思索了半天才开口:“你们希望我怎么训练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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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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