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油门一点一点下压,时速直逼五百公里,男人亦面不改色,脑海中满是程川上车的定格画面。 那辆车的登记人为沈伯涯,荣峥便知此事定与沈季池脱不了干系。 但他至今没收到勒索信息,不确定对方所求为何,投鼠忌器就没报警。后方交给宋凛,自己则带上一手提箱钱与保镖赶赴现场。 一定别出事,一定别出事——荣峥彻底踩死油门,心道——最好不要有事。 - 沈季池到底吃过解药,迷药摄入量亦比程川少,先行醒来。 药的后劲大,通身肌肉酸痛无力,脸也麻木,他甩甩头爬起,捡了刀,又跌跌撞撞走向尚处于昏睡状态的程川。 “眉目最让人厌恶,那就从这儿开始吧。”匕尖悬在眼窝上,沈季池残忍浅笑,正欲下手之际—— “沈季池!” 一声厉喝把他行动截断,握住刀柄的手一抖,刀刃转而横在颈间,望向携一众保镖赶到的男人。 “荣峥哥……”日思夜想的面容真实出现在眼前,沈季池目露痴迷,没维持多久便化为冷意,“来得真快啊。” “你想要什么?”荣峥打了个手势暗示保镖站原地别动,自己则一步一步走上前,“告诉我,我都能满足——只要你放了他。” 他想要什么?宠爱,追捧,赞美,金钱……他想要从前所有归位,而非跟着沈伯涯蜗居在地下室,被褥永远带着潮意,吃睡都有蟑螂相伴。 树倒猢狲散,三兄弟同一个爸三个妈的沈氏本就四处漏风,在公司倒闭后更是化作一盘散沙。 荣峥够狠,扳倒他们却没赶尽杀绝,而是堵住全部向上的路。 沈仲渊及妹妹沈漱玉母家尚且能为他们寻一份谋生工作,对比来看沈伯涯和沈季池就难过得多了,两边亲戚均避之不及。 阶层滑落带来的负面效应远比想象中更深远,更残酷。 兄弟两人偏居一隅,沈季池做不来以前眼里“下档次”的工作,所以日常开销只能依靠他大哥。 掌心向上的代价是身体成为泄欲工具,大几个月下来,沈季池精神状况已濒临崩溃。 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为什么是他?凭什么是他?!沈季池不反思自己,他将过错都推到了程川身上。要不是这个人存在,自己怎会沦落至此?!所以程川必须对此负责! “什么都愿意?”沈季池仰望站得笔直的男人,“好,给我三百万美金,现金,现在就要。” “行。”荣峥从保镖手中接过那个未雨绸缪的铝合金手提箱,打开,“这里是一百万刀,剩下两百万我会吩咐人送来。”说着拨通电话。 “荣峥哥,你还真是料事如神……”沈季池愣愣盯住那箱钱,看着看着,便泪如雨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癫狂大笑起来。 “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你凭什么对他那么好?!!!”沈季池像个没抢到糖的孩子那样鬼哭狼嚎。 自是因为他值得,我爱他,荣峥暗道。 但沈季池实在已然是个疯子,荣峥看向被迷晕瘫倒在地不省人事的程川,脸颊自不必说,锁骨上流出的血几乎把他大半胸膛染红,还不清楚有无其他伤口。男人只得逼迫自己压下满身暴虐,没将真实想法说出,以防进一步刺激对方。 于是他道:“我曾经对你不好吗?回头是岸,沈季池。放开程川,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你和沈伯涯拿着这笔钱逃到国外,足以平凡过完一生……” 沈季池依旧在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对峙双方均没觉察到,被挟持的人质本来眼皮紧阖,此刻却悄无声息撕开了一条缝。 世界真吵闹,程川无声叹息,只轻轻颤过一下的眼睑又闭上了,继续安详躺尸。 “哈哈哈,好一个回头是岸……可是我回不了了,荣峥哥。”沈季池空出一只手,从裤袋内摸出个打火机丢给荣峥,“烧了。” “什么?” “一百万,烧了。”沈季池下巴一抬,“不是愿为他肝脑涂地吗,怎么,不舍得损失?” 箱子被放到地上,荣峥摁下防风打火机的开关,不以为意一抛——火舌舔到捆钞带的刹那,火苗顺着钞面飞快蔓延,人物肖像扭曲变形,绿边纸币熊熊燃烧。 天色渐暗,寒风呜咽着穿行在空荡的楼体间,把成灰的烧到一半的完好无损的钱币通通卷飞,纷纷扬扬散在各个角落。 萧索的冷调光线,配上半死不活躺倒的人,站立几个又全身着黑西装,不知道的还以为翻飞的是冥镪,一群人搁这儿哭丧呢。 沈季池仰头去看那些漫天飞舞的纸币,嘴唇嗫嚅。 隔了太远,荣峥听不见说的什么,咫尺之遥的程川却清清楚楚,他听到他说:“好嫉妒啊。” 一个词瞬间把程川拉回到模仿对方的日子,那段无明时光里,他亦曾如是。 “贪而不得,便生嗔怒。”程川耳畔倏地又响起上午对饮时,老和尚的告诫,“嗔而难消,愈陷痴迷。痴而不觉,更助贪求……此三者如毒相缠,互生互长。施主切记,需时时警醒,莫入无间啊。” 无明催生贪嗔痴,从而造业,当今的沈季池何尝不是当年的他。 程川没再装昏,睁开了眼。 也是这一刻,沈季池横着的手臂重重往前一擦——竟是要抹程川脖子。 “住手!!!”荣峥目眦欲裂,怒吼震耳欲聋。 生死存亡之际,程川扣住对方手腕的同一秒最大限度后仰,堪堪避开匕刃,任其在距皮肤不足一厘米的地方划过。 初次没得逞,沈季池再想补刀已迟,手肘麻穴被程川死力一扣,匕首顿时掉落。后者腰一扭长腿一扫,凶器便这样被踢出了本该安装落地窗、这会儿无遮无拦的烂尾楼。 狡兔三窟,为防沈季池手里还有备用利器,程川不恋战,摆脱桎梏后迅速远离,被冲上来的荣峥一把拥入怀。 “小川——” 程川将全身重量压到他身上:“我没事,伤口不深,血风干后瞧着瘆人而已。” 荣峥当然没信,打横抱起他就要去医院。 这场面深深刺痛了沈季池的眼,他挪到高楼边缘,倚在墙上,如同用尽浑身气力,死死凝视那一双人影: “假如我没在荣氏遭遇危机时出国,而是留下来陪伴,与你一起共渡难关——荣峥,你会不会爱我?” 荣峥蹙眉,还没来得及出声,挣扎着落地后把他当拐杖使的程川先插嘴了: “在他最需要时离开,又在他站上山顶之后妄图坐享其成……沈季池,账房伙计都没你这么会打算盘。” “会不会!”沈季池对他熟视无睹,只瞪着眼珠子看向男人,疯魔地要求一个答案。 荣峥连概率都没给他:“永远不可能。” “哈哈哈——”沈季池再度狂笑,“我当初就不该救你!就该只站在旁边看你苦苦挣扎到最后,淹死在池子里!” 荣峥敏锐觉察到他话里有话:“你从我落水起就在旁观?” “是又如何?”不拖久一点,怎会深刻,又怎会使荣家牢牢铭记,也让他在沈家更得宠? “不管怎么说你一条命总归是我给的,”沈季池道,“现在,还给我。” 话落,他突地朝荣、程二人丢来个什么东西,嘴角挂起一抹狠毒的笑。 “去死吧。”他说。 下一刻,原先胜券在握的人却蓦然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脸满地打滚——他居然还留一手,扔过来的是个防风打火机。程川衣服上浸透汽油,一抱后荣峥亦沾上不少,这一明火丢过去,足以在顷刻间将他们点燃。 好在花钱雇来的保镖不是吃素的,眼疾腿快,一脚反踢了回去。 恶果自食。 沈季池的惨嚎撕心裂肺,保镖望向荣峥请示,老板无动于衷,反而是程川指了指靠近楼层边沿的墙根,一个曾用于搅拌砂浆的塑料大桶:“那儿应该储存有雨水。” “听到了?救他吧。”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桶内真储有浑浊的水,保镖搬来泼到沈季池身上,火势成功被扑灭。只不过烧伤至此,死了也许还来得痛快些。 沈季池蠕动着挪到高楼边缘,踌躇良久,终究没勇气往下跳。 “带走。”随着男人一声令下,他再想跳也没机会了。 一个保镖将沈季池扛到车上先送去医院,余下几人在捡没烧尽的钱,荣峥再不容程川胡闹:“去医院。”对方不愿被公主抱,他便架起他一条胳膊,半扛半抱给人塞上了车。 “我真没大碍,你听我现在说话中气是不是还挺足?吼吼!”程川仍有闲心逗乐。 “……我只听见气血两虚。” “是么,”程川闷闷地笑,“那你听听这句话能听见什么——荣峥,我们复合吧。” 此话一出,车厢内登时只余发动机的运转声,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风噪…… 半晌,驾驶座上的人才慢吞吞道:“听见迷药副作用有点大,怎么还胡言乱语了。” “聋的传人。听错了,重听一遍。” “小川,这不是适合用来玩笑的话题……” “我也没在开玩笑。” 嗤——扎耳刹车声划破长夜,车子停在路旁。 荣峥下颌绷紧,侧脸线条如刀刻,握着方向盘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无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声音几近惶恐: “真的么?”说完这句默了默,又善解人意道,“程川,我说过对你的付出都是心甘情愿,不求回报的。雨林那会儿也好,今天也罢,我别无所求,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报答,不必因愧疚而委屈自己……” “不是出于报恩。”程川打断他,“我现在很清醒,荣峥,也分得清感激与喜欢。我说我们重来,不为答谢,更非亏欠……只因为我再次喜欢上你,仅此而已。” 所爱之人是那样直接坚定又温柔,总能一语中的,三言两句就捅穿他心中那层不信和恐惧的壳。 荣峥怔怔看着程川,看对方那双曾盛满疏离防备,此时澄澈,坦荡的眼。万籁俱寂里,恍若能听到彼此心跳,以及凛冬将尽,春泉复苏,冰层碎裂的细微声响。 很久,荣峥才终于有所动作。他没说话,极其滞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颤动着弯折腰脊,伏在自己抓握方向盘的手背上。 “怎么了,不舒服吗?”程川解开安全带,抬手去触碰,反被男人捉住,十指相扣。 对方掌心滚烫,干燥,力道大得几欲把人捏碎,他不得不为自个儿的手指发声:“我手要骨折了。” “抱歉。” 巨力一松,程川五指刚得解脱,手背便又砸上来一滴液体,灼热无比。 程川有些心疼:“阿峥……” “我没事儿。”荣峥抬头,面上不见泪痕,唯有眼眸充血发红,“只是太开心了,有点激动……谢谢,小川,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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