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抽到什么,毫无准备的方斐极大可能不会压过有专业指导的易绎。
题目是易绎抽的,方斐一看大屏幕,顿时有点眼神发直。
“你的女友因经济原因和你分手,现在的你回到一同居住的房子准备退租。”
耳边,平白无故出现许多嘈杂——
“我们阿斐以后肯定会成为超有名的大演员,等到那时,你给我买辆车,问题不大吧?”
“你就剩那点自尊心,可是在这圈子豁不出去的人永远一事无成!”
“假惺惺,你要真为了钱、为了地位出卖自己,我倒还看得起了!你现在清高,以前不也和我一样?人家几时记得你的名字了!”
“阿斐,来,这位是烈星影业的刘总,你陪他坐坐?”
“不喝这杯就不给我面子,方斐,想以后继续在这圈子里混,自己还要掂量啊……”
……
“他们说你是,假装清纯的婊子。”
奚落,嘲讽,耻笑,还有那些黏稠的丑陋的欲望。
为什么阴差阳错,再一次,他的生活和剧本无缝连接。
现在怎么连抽签都要嘲笑他,都要践踏他的自尊心?
灯光暗淡片刻,方斐莫名地起了一股气。
“滚蛋吧!”
他这次非演好不可!
他就不信,被打垮过的人还能再趴下第二次么?!
所有光聚在方斐身上,他抬起眼,目光却骤然从波澜不惊变得复杂。
不远处,通过镜头捕捉到这变化的傅一骋又惊又喜,短促“啊”了一声后对旁边人道:“快,给方斐一个特写——”
仅有一束追光,四周都笼罩在黑暗里。
方斐往四周缓慢踱步,微微皱着眉,姿势懒散而随意。他像在哪儿转着圈,用肩膀夹住手机和友人打电话,一边数落“女友”落下不少还能用的必需品,一边仔细地把它们井井有条地打包,准备自己换个小房间继续用。
台下,候场的易绎不以为意地小声对助理道:“当时他那影帝是花钱买的吧?也不知道跟了哪个金主,这么大方……”
话音未落,方斐打包的动作却突然停了。
他手指轻轻地颤抖着,好似从墙壁取下一张悬挂的相片,紧接着第二张、第三张……可取到第四张时,他手指蓦地加大力度用力一扯!
眼中的光好似也闪烁了片刻,再偏过头时,当中已经没有不舍没有柔情,更没有遗憾。
只剩下浓重不甘,以及……恨。
“……刚才在收拾垃圾,有点走神。”他继续和友人聊天,眉梢一弯,“放心,我没事,知道该往哪儿走……好啊,一会儿见。”
语音最后带上玩闹般的微笑,唇角也是扬起的,可方斐的目光却没任何变化。
电话一挂,复杂的恨意也突然消失。
他揉着那张相片,正面对着评委席的方向,神情放松不少。
眼眸轻轻地抬,方斐好像自言自语:“带着这些怎么走啊?……不要了。”
方斐再次捻过那东西,弹了一下后朝角落抛去。胳膊抬起稍微停顿,收回后不再关心没收拾完的东西,原地深吸一口气,步履轻快地走向出口。
灯光全部熄灭。
再亮起时,评委席上吊儿郎当、沉默是金的杨远意眉梢一挑,坐直了。
这画面他似曾相识过。
第三章 拍你的戏吗
不多时易绎也表演完毕了。
他虽然红得突兀,但并非一个完全的草包。两相对比,他能在短时间把悲伤歇斯底里地表现出来,对观众甚至冲击更大。
连主持人都一直夸他“有爆发力”,又是递纸巾又是安慰。
谢川是这节目里的老好人,夸了几句他的表现力。蓝芝桦虽然不太好说话,但也没直接撂脸色,直到韩斜开口。
“我们常说演员讲究声、台、形、表,这段表演是即兴的,我观察的重点会主要在前两者。”韩斜是星岛人,说话却没有半点口音,她抬起一双丹凤眼看向两个人,“易绎,是吧?”
易绎心里一喜,连忙鞠躬:“是,韩老师好。”
韩斜皮笑肉不笑地牵了下唇角:“你表现的是‘被女朋友甩’,哭成那样却没解释前因后果,莫名其妙。而且你的台词功底太差了,语速一快就吞字,音量也控制不住,有几个地方还破音,你自己听见没?”
场内陷入一片寂静,都知道韩斜被安排唱黑脸,前几组也被她阴阳怪气了,但她对易绎这么狠依旧出乎意料。
杨远意捂了下嘴,好像在挡着笑。
韩斜不顾易绎脸色难看,继续说:“还有你的形体,演戏的时候腰挺直,肩膀打开,用丹田说话,这都是基本功。”
易绎无话可说,只能尴尬地谢谢她的指点。
韩斜顿了顿,情绪没多大变化,再开口时已经放缓了咄咄逼人的气势:“相比之下另个——你叫方斐是吧?你好很多,台词、仪态都是符合人物设定的,声音弱,但字正腔圆,和情感结合得不错。尤其好几句台词都值得揣摩,创作力不错,继续加油。”
方斐向她鞠躬:“谢谢韩老师。”
主持人不失时机地问:“蓝导,您赞同韩斜的说法吗?”
“我觉得嘛……小韩的话有失偏颇了。”蓝芝桦淡笑道,“一个是表现大开大合的悲伤,一个有心灰意冷隐约放下的意思。易绎夸张的表演方式适合舞台,方斐细致处理或许更适合屏幕,各不相同而已,其实没必要争对错。我们这里是剧场式的,我个人呢更喜欢易绎的表达。”
韩斜不予置评,仍挂着标准的假笑。
见状,和事老谢川这才慢吞吞地说:“爆发式的表演很难得,但对我而言,方斐能演出前面的失魂落魄,后面的埋怨、委屈,再到最后好像释怀了、想通了,虽然只五分钟,层次要更丰富些。方斐,我记得你演过楚茵导演的作品,很不错的,有机会我们合作。”
大导演此言一出,观众席隐隐有人倒吸凉气。
谢川虽是个圆融的老好人,但他的作品根本不是小打小闹的古偶流量咖能攀上的。他直接夸方斐,抛出橄榄枝,想必十分欣赏他了。
好似局面已经一边倒,方斐只说了句“谢谢导演”。
主持人打断他,赶紧递话:“三位老师都对这一组的表演有很多想说的,我想听一听杨导你的看法。”
方斐不着痕迹地抓紧了话筒,在紧张。
录制到现在,除了被主持人CUE到时说点场面话,杨远意几乎没存在感。
的确,观众对他了解有限,其实也并不期待他有什么高见。
杨远意好像很清楚自己是个救场的,在这儿并不重要,懒洋洋地半靠在舒服的沙发椅里。那双令人见之不忘的灰蓝色眼睛若即若离地打量着每个人、每句对话,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吸引不了他的兴趣。
于是面对方斐,适才的细微动作就无比明显。
但略一挺身的端正很短暂,这会儿杨远意又回到了放松的姿态,半眯着眼,被点名时才微微坐正,接过话筒,挺客气地笑了笑。
“易绎么,基本思路没什么大毛病。”杨远意说话慢条斯理,永远不着急,“失恋确实可以歇斯底里,不过你往深了思考下,歇斯底里发泄之后又该怎么样呢?挖掘你的情绪,适当收一收会更好,会让人物有被探究的欲望。”
他说得相对温和,易绎连忙九十度鞠躬:“谢谢杨导。”
杨远意略颔首,眼皮抬了抬,不等方斐看清他的瞳仁颜色,又飞快回到了半睁半闭的样子,垂眸,宛如自言自语地:“方斐……”
他有一个很长的停顿,主持人都忍不住接了句:“您觉得方斐怎么样呢?”
杨远意终于正经地看向他。
因为父亲一半的俄罗斯血统,杨远意的英俊带着锋芒,凉薄,尖刻,虽然被随性隐匿掉大半,对视久了依然叫人不由自主心惊胆战。可一笑起来,那些锐气平白无故没了踪影,眼皮弯月似的弧度里漏出两三分暧昧,注视谁都像正深陷爱河。
几秒钟比半个世纪都长,方斐被他看得心惊。
他会夸自己一句吗……?
如果有,这该是多让他兴奋的事——
杨远意垂下眼:“方斐,我本来很期待,但现在看来你毫无进步。”
浑身力气都在瞬间被抽空了,方斐迷迷糊糊,只记得自己说了句“谢谢杨导”——这话有多不恰当他都无暇思考——随后他没有拿到杨远意那一票被淘汰,聚光灯重新点亮了,易绎脸色虽难看但带着胜利者的骄傲来和他拥抱。
方斐都不太有真实感,他如坠冰窟。
毫无进步。
别人或许对他几年前是什么样也没印象,杨远意却再清楚不过。
他的演法没有新意,别人看或许还有所惊讶,但这些都是杨远意手把手教出来的。
几年前星岛的酒店高层套间,方斐坐在阳台边拿着剧本,刚刚做过,身体和心都很累,但杨远意靠着他,手肘碰肩膀,指尖点过一句一句的台词,教他该怎么说。
“听我读一遍,再试试?”
“勇气可嘉的孩子应该得到奖励,过来。”
“阿斐,我只会越来越喜欢你的。”
“你选和男朋友复合,那出了这个房间,你和我就没关系了也不认识了。把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全部忘掉,能做到吗?”
方斐当时说:“可以。”
他现在才知道这句承诺还是太轻易,根本低估了自己驾驭情绪的水平。而现实就是,他做不到再次面对杨远意时,干脆地和过去划清界限。
休息室里已经没有旁人,方斐弓下腰,把脸埋进了掌心。
中场休息时已经淘汰了一半选手,后半程录影的重心放在分组和初次合作剧本的选择。
淘汰选手依次就要离开,方斐东西不多,就拿了那本书。
跟拍他的编导一人负责好几个,忙不过来,方斐去跟她打了个招呼,以为她顶多像之前那样点点头就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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