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临之搀着半身不遂的闻衍,小心走了两步,他沉默片刻,说:“见到了。”
闻衍一顿,问:“是谁?”
“穆恪怀。”
这三个字在闻衍脑中浮现的形象只有瘦弱病残,他心情复杂地感慨,“你们穆家人还真是……”
穆临之漫不经心地接着闻衍的话,说:“没一个好东西。”
闻衍失笑。
穆临之:“我只在赌局开始前见了他一面,之后再也没见过了。现在浑水已经搅得翻天覆地,可是那些所谓的工作人员没一个出手制止——我看他比谁都在意料之中”
闻衍看出来了。
自从收到穆临之手机开始,事情就在往不正常方向发展。恐怕穆恪怀此局真正目的是在彻底扫清的障碍后,让过往一切鱼死网破。
但他没给自己留条后路吗?他也想死在这儿?
闻衍觉得不可能——等邮轮开出境后,国内所有人都拿他没办法。
穆恪怀还是想跑!
残疾人行动不便,穆恪怀逃跑的条件很有限。如果继续选择现有交通工具,他很可能会跟后来追上的警察正面碰撞——穆恪怀从布局开始就算无遗珠,他不可能考虑不到这些。
那么入海不行,就只能上天了!
闻衍撩起眼皮,朝天看了一眼——
直升机!
似乎是为了印证闻衍的猜测,原本平静无澜的夜空突然轰鸣声不断。
闻衍被轰得心率不齐。
穆临之拉着闻衍的手,面色也相当凝重:“哥,我带你去顶层甲板——穆恪怀就算要逃,他也得选个方便自己行动的位置。”
“好。”
穆临之又问:“你身上有武器吗?”
“用完了。”
穆临之把抢给闻衍:“这个你拿着,防身。”
闻衍双臂肌肉有一半罢工,如今,枪对自己来说没用。但这玩意儿能让穆临之安心,闻衍就收下了。
“你呢?”闻衍说:“你自己有什么?”
“我有你啊。”
穆临之大概真把一切看透了,包括生死,所以有闲心甜言蜜语,想着法子哄闻衍开心。
闻衍笑着在穆临之嘴角亲了一下,说:“走吧。”
邮轮顶层甲板的构造和布景与之前一样,穆恪怀只是大刀阔斧地装修了宴会厅内部结构,而且完全没有考虑过以后。
这船他不想要了。
穆恪忱遗留问题,间接转手到穆恪怀手中,带着太多人命和血腥的罪恶。穆临之自然也不想要,所以他下手不客气,一路破坏。
穆临之背着闻衍,踹开最后一栏围档,抄近路到达甲板。
“来啦?我等你们很久了。”
穆恪怀双手虚搭在椅轮上,他笃定来人是谁,没回头,在狂躁的海风下,看着更加病骨支离。
穆临之找了一个遮蔽处,他把闻衍小心放下,自己挡在身前,说:“小叔。”
这声称呼比劲风具有杀伤力,穆恪怀突然剧烈咳嗽,他好像咳出了血,拿着一块帕子,无所谓地擦干净嘴,随手一扔。
闻衍:“穆先生看上去身体不太好,我看还是别折腾了,让大家都轻松一点。”
穆恪怀咳着费劲,说话时更费劲,但是他就是存在一种毛骨悚然的气质,徒然让四周阴暗不少。
“我不喜欢你。”穆恪怀说。
“看出来了,”闻衍不以为然,“有的是人拿我当宝贝,我让你喜欢干什么?”
穆临之低低一笑,是对闻衍话中深意的认可。
但这笑声钻进穆恪怀的耳朵,十分刺耳。
“临之,我以为你会跟你父亲一样,在自由和权势面前,你该舍得抛弃一些东西。”穆恪怀说:“我可能不该让你回国的,我对你很失望。”
“我并不知道穆恪忱是什么样的人,我厌恶他,所以这些对我来说不重要。小叔,我的确渴望自由,但是在离开你们之后,我找到归宿,也就不必去抗争。”穆临之向前走了一步,他很认真地说:“是你一直在挑衅,你在重蹈覆辙——还是说,这些原本就出自你手?”
“你厌恶他?”穆恪怀荒谬一笑,“可我爱他。”
闻衍微微一皱眉。
穆临之相比较淡定不少,他平静地问:“你说什么?”
穆恪怀朝着无尽黑夜长叹一声。
他落入了无边回忆。
“我和我的哥哥身体流着相同的血液,我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亲密无间的人。我崇拜他——“穆恪怀抚摸自己早已萎缩的双腿,“也爱他,我的一切属于他。”
身体和灵魂。
闻衍无法消化这种畸形的关系。
穆临之却问:“在这段所谓的爱的关系里,你们密谋了什么?”
“是创造。”穆恪怀不赞同他的用词,“我们在你爷爷的眼皮子底下,刻板学习,按照规矩生活,每天提心吊胆,生怕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临之,这些你都领教过吧。”
穆临之颔首:“是。”
“老爷子逢人就说我们是穆家下一代继承人,可钱和权我们沾不到一星半点,除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身份,就是无数嫉恨的眼睛。”穆恪怀戏谑:“太上皇不肯退位,我和哥哥就是活靶子。”
穆恪怀的腿就是这么没的。
有心之人想除掉穆氏长子,穆恪怀为了救他的哥哥,在车轮碾压下,失去了双腿。
闻衍记得穆临之提起过。
但穆临之毫无心理波动,他说:“然后呢,你所谓的创造,给自己和他带来了什么?”
“是挣脱禁锢的自由和足以慰籍彼此的安全感。”
闻衍挠了挠耳朵,他听不懂:“穆先生,麻烦能说点人话吗?”
穆恪怀没理他,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限缅怀。
穆临之贴着闻衍耳朵解释:“钱。”
跟穆氏集团没有一点儿关系,只属于自己的钱。
有钱就会来权,但是时间拖得太长,又要在穆老爷子的眼皮子底下做,十分不安全,所以还是得想办法逃到一个他伸手管不着的地方。
“那时候我们的野心比天大,策划了很多方案,可还未付诸行动,就被老头闻着味道掐断了。”穆恪怀脸上闪过一点儿恐惧:“我们被警告了,遍体鳞伤。”
他们策划的那些方案,要么利润少,利润多的风险大,尤其是在那时候,行动起来更加困难。
穆恪忱和穆恪怀没有实际的钱和权,名下一堆房产,也是徒有虚名,唯一属于自己的,只有写着穆恪忱名字的邮轮。
所以兄弟两位打了邮轮的主意,他们做了第三方策划,首次组了一个小局,把自己隐藏在幕后。
虽然赚得不多,但成功了,穆老爷子没有发现。
穆临之:“可是你们没有放弃。”
“自由,怎么能轻易放手。”穆恪怀说:“我们在众多计划里得逞了一次,欣喜若狂,打算把它做下去——只要计划完善,我们能够逃出生天!”
他所谓的计划恐怕就是现在这个局面的雏形。
闻衍讥讽地插了一句:“但是现实骨感吧?”
穆恪怀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
被穆临之挡下了。
“小叔。”
穆恪怀阴晴不定地哼了一声,继续往下说:“我们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老头子的人脉,可还是被人说漏了嘴。好在哥哥得到消息,及时收了线,才没有造成太大损失。”
但尝到了甜头,并且看见微亮曙光后,不甘心轻易丢弃。
穆恪忱带着穆恪怀蛰伏,暗地里继续开拓自己的人脉,试图寻找最适合的位置继续。
然而,转折出现了。
在寻找时机的过程中中,穆恪忱遇到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知性、美丽、像一只无拘无束的海鸥,永远飞翔在湛蓝色的海面上,是海风带着太阳的味道。
穆恪忱被她深深吸引。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出现,我的哥哥会一辈子在我身边!”穆恪怀的眼神逐渐蒙上恨意。
穆临之的心倏地刺疼,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闻衍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哥哥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他找到了机会,那个女人会帮助他逃离到一个老头子涉及不了的国家。等安稳后,他会带我一起走——”穆恪怀说着心如刀绞,“可是他跟那个女人结婚了!穆恪忱背叛了我,他不要我了!”
穆恪怀嘴里的女人就是穆临之的母亲。
“是你……”穆临之被闻衍握住的手不自觉发颤,话音也不稳了,“是你杀了她?”
“我的一切都是哥哥的,可是他未来的计划没有我!”穆恪怀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我无法容忍。”
穆临之不能理解这种逻辑,再度抬起眼睛时,那里有仇恨,“为什么?”
“哥哥在国内安定下来后,跟我取得联系,我一面嫉妒得发狂,一面又小心翼翼地讨好他。”穆恪怀幽幽一叹,“让我高兴的是,他把我们共同的计划在另一方国土发扬光大了。我们互相合作,满世界搜罗合作者,并且赚得盆满钵满。”
估计梁俊生等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吸引过来的——真是大型垃圾收集站。
“然后呢?”闻衍轻蔑一挑,“你们赚了钱,他带你离开了吗?”
闻衍总能稳准狠地戳人心肺,穆恪怀在他话音落下后,不太有力的面部肌肉狠狠一跳。
“没有!”穆恪怀说:“他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地过上了家庭和睦的生活,把我扔在一旁。”
闻衍:“你像个怨妇。”
穆恪怀舔着后槽牙,说:“我会杀了你。”
穆临之:“你杀不了他。”
就在这时,遥远海面骤然响起警笛声,闪烁灯光自海平面忽隐忽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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