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雁的话拉扯回周野已经开始飘荡的思绪,周野眼中流露出星星点点的不舍与歉意。半晌,他稍稍摇头。 “那,还回来吗?”顾雁的眼眶发酸,不禁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才能缓解即将泛红的眼睛。 “当然,我的爸妈在这里,我最好的朋友也在这里。”周野回答得极快。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走呢?你是要去找池哥吗?” 兜兜转转,顾雁又将话题饶了回去。 周野的目光移向手中捧着的那杯水,几经吞咽后将其一饮而尽。 该怎么跟顾雁解释呢? 那个人跟他早就没有以后了。 顾雁又将周野的水杯抽了出去,转身重新倒满一杯温热的水给他。 周野的眼中饱含泪水,热泪直直地滴进杯里,“不去找他,早就和他分开了。” “阿野,你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自己喜欢上一个永远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男人,后面我才意识到那个人是池哥。这一年里,我看到的他对你的好,起先一直以为是你们兄弟感情深。也是后面我才意识到,这样风雨无阻地接送与等候,我只会对我老婆这么做,才恍然大悟。后来你整个人性情大变,我便猜测你们分手了,但怎么问你都不说,想到你们是亲人的关系,我也就没好意思挑明。”顾雁的眉头紧皱,他看着周野黯然伤神的模样竟有几分怒火中烧,忍不住将心中所想统统向周野吐露,他觉得周野陷进了一个很好走出来的迷宫。 “你今天告诉我,你俩不是亲的,那你这么喜欢他,为什么就不和好呢?这一年下来,池哥对你的好不就证明他的心里明明也有你不是吗?” 不过须臾,周野抬手将脸上还未风干的两行泪水擦拭干净,神色变得淡漠而了无生机,望着满是不解的顾雁悲咽道,“可我累了,没有力气了。” 那天,当周恒生满头是汗匆匆赶来时,慌忙之间忘记撑伞的他全身都布满了细腻的雨丝。等他到了病房,他喘着粗气,终于有时间抹一把脸颊上的水雾。 周恒生的心绪罕见地乱作一团,面对双眼红肿的徐若晴不知该作何安慰。 所有人都清楚,有些秘密已经昭然若揭,再也隐瞒不下去了。 而骤然昏厥的周野,就像是迫切地想要得知事情真相,医生走后不久便清醒过来。 周恒生叹了口气,望着窗外这场久久不息的秋雨,他回想起接回周野的那个冷雨夜。那个破旧襁褓中的羸弱婴儿,那个他发誓要养大成人的孩子,似乎弹指之间便出落得清隽俊朗,只是如今依然羸弱地躺在病榻上等待他吐露一个二十几年前的秘密。 周恒生不禁也红了眼,神情却依旧带着一如既往的从容温和。就像周野小时候吵闹着要他一遍又一遍地讲述《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他坐在周野的床边,捋了一把儿子额间的头发,将故事娓娓道来。 故事不长,甚至不需要耗费太长时间便能全部讲完。 故事也很长,长到周野用了将近三十年才知晓全部的真相。 故事讲完了,父亲喑哑的嗓音不再发出一点儿声音,周野也听不见母亲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或许是由于周野早在五年前便隐约地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因而当铡刀落下时,他没有觉得很痛苦。甚至在故事的最后,他还能勉为其难地,用被野火燎原后的嗓子安慰泣不成声的周恒生,“没关系,爸妈,我只有你们,没有别的亲人。其实我有猜到了。在你们几年前打算帮,周岁珍,迁坟的时候。” 周野不会叫周岁珍“妈妈”,自然也不会承认那个从未见过的杀人犯对自己有任何影响。 全家一直对杀人犯父亲极大可能会成为他的心结这件事忧心忡忡,然而周野并不在意。 周野只有眼前的这对父母,这是他无尽的黑暗人生里所剩无几的光。 徐若晴仍在啜泣,终于,她扑倒在周野的床前,一五一十向周野袒露她犯下的过错。 “小野,你怪我吧,是我的错,是我自私。是我发现你和周池的事,所以我逼迫周池和你分手。是我害了你,害了你们……” 她几乎快要跪倒在周野床边,周池在一旁将她搀扶起来。 事到如今,所有事情真相大白后带给周野的冲击,已经令他很难再接收外界给的信息。 责怪妈妈吗?可妈妈又真的做错了什么呢? 站在她的立场,无论自己与周池有没有血缘关系,这段感情都是该茶余饭后遭人唾弃的。 不伦、悖德、同性。 哪一个词都会让父母被唾沫星子淹死。 周野久久才能回神,尽管他已经空洞得连皮囊都干瘪到一碰即碎的地步,可他还是对父母说,“没关系,你们没有做错什么事。我只是需要时间消化一下,明天我就好了。” 或许是周野乏了,他阖上眼睛不再说话,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 房间里也不再有声嘶力竭的哭喊与忏悔,静谧无声的世界里仿佛蕴藏着一场更大的惊涛骇浪。 全程几近沉默的周池先送父母出了病房,面对二人沧桑的背影,周池扶在门框手指扣紧了一旁的缝隙。安全通道的牌子在白色的墙面闪着绿光,周池黯然扯起两边的唇角。 他们都有罪,只是周野还没有对他做出审判。 周野听见周池蹑手蹑脚回到病房轻轻关门的声音,可他不敢睁开眼。走廊透进来微弱光亮,他很害怕一抬眸便对上仍守在他身边的周池木然的眼神。 周野庆幸灯光暗淡,否则自己通红的鼻头又在周池的眼底暴露无遗。 徐若晴的话带给他的不是零星半点的惊愕,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周池会猝然不已地与自己分手,甚至面对他的苦苦哀求也仍是决绝离开。 他也终于感到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至少周池对他的感情是真的。 虽然这点感情实在脆弱,在面对更强烈的胁迫下,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放弃。 想到以后,他也觉得自己灰暗的人生还是不要再有周池的参与比较好。周池这个同情心泛滥的好人,或许以为在自己知晓全部真相后,就会和以前一样开口要求重新开始,他便心安理得同意与自己重归于好。 只是既然已经分开了,就当做是错有错着吧。 这样对所有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周野的确不介意自己凄惨的身世。只不过想想养父母,对周野而言,他们并不仅仅是抚养他长大的恩人,更是让原该活在渣滓堆中的自己得见天日。倘若没有他们,人渣的儿子或许就活在三教九流的地方干着偷蒙拐骗的事。 他还有机会见到像太阳一样会发光的周池吗? 想到这里,他怎么还有胆子再去拐骗恩人的孩子。况且即便他嘴上不承认,但无法否认的是他身上的的确确流淌着的是一个无恶不作杀人犯的血液,他怎么还有胆子再去触摸自己的太阳。 他没有悔恨或者说是憎意。 倏忽之间,周野竟油然而生些许欣慰,他这样的人居然也得到过发光的太阳。 周野一夜未眠,天光微亮时困意蓦然来袭。等他一觉醒来,许久未见的日光终于穿过云层,窗前那几株颓靡的冰灯玉露被照耀得晶莹剔透。同样也透过窗户倾洒在他的床上,他伸出手,将掌心摊开去接那一抹算不上是温暖的光影。 他不知道周池又在他的床前坐了多久,只是当他朝右边望着周池时,周池原本面如土色的脸上扬起一缕笑意。 周池温声地问他,“饿不饿?妈给你带了饭。”说完,便也不等周野的回应,自顾自地将桌子升起,把餐食摆了上去。 周野也不拒绝,周池怎么摆的,他便怎么吃。 最后,周池开始收拾桌子,只听见周野才喑哑地问,“你吃过了吗?” 周池点点头,说自己早就吃了。 不知怎的,周野眼角又泛起一丝眼泪,他趁周池不注意,用擦拭嘴唇的纸巾迅速地揉了揉眼眶。 “你的手臂,好像使不上劲。”周野陈述道。 周池垂着头,手上没闲着,将便当盒一个个收拾妥当。 “一点小毛病,没关系。” 周野觉得今天的周池整个人都略显慌乱,不是盖不上便当的盖子,便是收不进餐桌。可他还是得跟周池谈一谈,他其实早就该和他谈谈,只是醒来的日子,他一直说不出话。 等周池重新坐在他的床边,周野望着他,好像看着周池就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周池,我生病了。”周野告诉周池一件众人皆知的事。 周池同样也望着周野毫无感情的双眸,声音很轻。“我知道。” “所以我现在或许对你们而言非常,糟糕?亦或者是让人心疼的样子,都是因为我生病导致的,包括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生病的原因。你明白吗?” 周池坐得笔直,双手搭在两腿上不自觉地扣动着腿上的肌肤。 “就是你不用心怀愧疚,也不用散发那些可怜我的同情心,不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你明白了吗?” 周野在这一刻觉得当初医院给他安排的房间实在是太大了,他的声音总是被无限放大,在他的耳边嗡鸣。 周池仍是沉默不语,他连周池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抑郁症是有遗传的,我的生母是这样,所以我本来就有极大概率患上抑郁症。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这样你明白了吗?” “这样吗?”周池的双手绞缠到了一起,手背上青筋一条条突起,流动的血液在此刻停滞不前。 “所以呢?” “所以你不用再守着我,我每天睁眼就看到你,闭眼前看到的还是你,我觉得自己完全喘不过来气。”周野维持着嗓音的镇静自若。 “隔几天来一次,这样可以吗?” 周野似乎很难置信这样卑微的话是从眼前的人口中吐露,他胸口沉闷得很,他怎么让周池变成了这样?周池不应该是这样啊…… “不要了,你回冷水继续你的工作就好。” 这句话的语气明明和周野前面说的每一句话的相差无几。然而,周池突然就松开了紧紧交叉的双手,额上微显的青色脉络也瞬间沉了下去。等他抬起眼睛,周野恍然间松了口气,周池已经恢复如常了。 房间里又静默下来,周池只是朝他轻轻笑了一下,便不再看他。转而拿起一旁白色果盘中的苹果,目不转睛地削了起来。 周池削得很认真,认真得周野抑制不住心脏像是被撕裂的痛苦。 周野撇过脸,木然望着白色的床褥,吸了一口气才说,“周池,我太累了。这十几年,为了爱你,我身心俱疲到了极点。好在我们已经分开了,不瞒你说我真的有一种,怎么说呢,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的病情在慢慢好转,所以我现在可以清醒地对你说跟我分手这个决定你没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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