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晚章制止了他打算揭开膏药的举动。 “可以看,但你要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半小时后,程朔坐在餐厅里,面色复杂地看着对面向侍者熟练点单的柏晚章。 当那位侍者说出“柏先生,要开您寄存的酒吗”,他猛然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你已经订好位置了?”侍者离开,程朔开口问道。 柏晚章说:“我经常过来,不忙的时候,老板会给我留一个位置。” 餐厅的光线很暗,每张桌子都相隔一段距离,给足了隐私。他们的位置紧挨着落地窗,足够把半个江庆的夜景纳入眼底。不远处的高台摆放了一架斯坦威钢琴,平日偶尔会有演奏。 “一个人吃饭也需要那么多情调吗?” “我一直都想要带你过来,”柏晚章读出了程朔的讽刺,仍然面带浅笑,“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里很适合约会。” 程朔明白,说再多也是徒劳。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只要和柏晚章见面,事情就会越来越不可控制。 他想要问柏晚章的手腕是怎么回事,怎么受的伤,到底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但最后问出来的是:“你为什么会用那张照片?” 大约也有这个问题的功劳,推动他前去见柏晚章一面。 柏晚章顿了一下,接着明白了他的意思,“当然是因为那里很美。” 当柏晚章的好友申请弹出来,程朔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头像,是他们那次逃离的最后一站。 那片藏在重重树林后的海真是美得惊心动魄,至今程朔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叫什么。他们无意识闯入了那块领地,见识到了预期之外的美景,比起程朔的惊叹,柏晚章只是安静地眺望了很久。回到旅馆后,他突然提出想吃沿途小贩卖的打糕,等程朔买好回来,看见的就是躺在浴缸里奄奄一息的柏晚章。 程朔从来没有机会问过他,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柏晚章就坐在面前。 “在决定和你一起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柏晚章远眺着窗外的夜景,声音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我的身体成为了我的累赘,我厌倦了治疗,一遍又一遍完成我妈妈和医生的要求,做我最讨厌的事情。我太累了,只想在一个漂亮的地方睡过去,一辈子不要醒来,我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最幸福的时候。” “你当时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程朔双手不受控制地握拳,用以压制微微颤动的身体,他压低了声音。 “因为你,这个计划才会一拖再拖,”柏晚章垂下双眼,“后来我按照记忆重新走了一遍我们的路线,在那里,我拍了很多照片。” 程朔知道,是他太自私了。 他当然明白柏晚章那时的痛苦,一次一次在夜里醒来,小小的药瓶如同一只牵拉着心脏的风筝,风停了,谁也不知道它最终会落在哪里。 那种让人绝望的不确定性,总是让程朔对他格外怜惜。柏晚章让他不要再把他当成十七岁,可他永远也没办法不去在乎和爱十七岁的柏晚章。 上菜的侍者打断了交谈,也让程朔醒来。他看着盘子里的菜肴,毫无胃口。 周围的交谈、刀叉的碰撞逐渐低了下去,注意到异样,循着所有人的目光,程朔扭头扫向了那个不远处的高台。 “今晚有演奏。”柏晚章莞尔。 程朔收回不感兴趣的目光,“你还没有告诉我,手上是怎么回事。” 柏晚章拇指摩挲了一下粗糙的膏药贴,没有立刻开口,他和所有人一样朝钢琴前空荡荡的椅凳投去目光,安静等待,直到按捺不住的程朔再一次扫向了那个方向。 这一次,他没能轻易移开。 冷白的灯束下,一身黑色燕尾服的傅纭星踱步来到演奏台,俊美如璞玉般的面孔夺走了前排许多客人的视线。他已是完全的青年模样,冷淡,沉着,再也看不出任何年龄所带的青涩,他缓缓扫过整个餐厅,最后对上了落地窗边程朔慌张的双眼。
第85章 全身血液逆流,程朔听见极为清晰的两下心跳在撞击耳膜,盖住了周围一切动静。 他迅速扭过脸,内扣肩膀,利用其他客人的背影遮挡自己的存在,盯着面前面色不改的男人,从喉咙里挤出质问。 “什么意思?” “怎么了?”柏晚章一顿,“纭星没有告诉你今晚他在这里工作吗?” 他坦然自若地迎接来自对面要将他一寸寸剥开的审视。 程朔难以辨别柏晚章的讶异里究竟几分是表演,低头拽了把头发,接着又灌了口凉水,嗓子仍是哑的:“他说在学校里准备竞赛……” 刹那,许多个夜晚的细微之处拼接在一起。 ——他以为那只是课业的压力。 程朔重重放下玻璃杯,清水剧烈地晃荡,“你一直知道他在这里……打工?” 柏晚章说:“是我给他介绍这份工作。” “为什么?”程朔无法理解,“什么时候开始的?” “因为你们的事情,傅晟回去以后停了他的卡,换了房子里所有锁,所以……”柏晚章切开了还在冒热气的羊排,把那些心知肚明的话省略进刀叉划过盘子的低鸣里。 程朔冒上一阵凉意,那个夜晚突如其来的暴雨溅在了他此刻的发梢与肩膀,傅纭星红着眼框愤而离开的背影,与柏晚章深夜的突然折回划上了一条歪扭的线。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傅晟口中的“选择”是什么意思。 这群人倒是演的一出好剧。 完全把他甩在了一边。 程朔仰靠在椅背,双臂环抱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柏晚章温顺的眉眼,今晚灯光昏暗,凸显得对方更加楚楚可怜。他脸上早没有了玩笑与焦躁,这是生气前的信号。 “你不是说没有碰见他?” “我怕你会不开心。” “如果你真这么为我着想,就不会今晚让我过来看见这些了。” 程朔难得不留情面,戳穿了他的伪装,柏晚章没有一点难堪,眼下的小痣被笑意挤压,“我以为他告诉过你。” 他知道傅纭星不会告诉程朔。 就连面对他的帮助,傅纭星也只是掀起沾了雨水的睫毛,像最恶劣环境里带着利刺的漂亮植株,分明已经那么狼狈了,还是不把一切风雨放在眼里。 令人嫉妒的生命力。 “不用。” 柏晚章不恼,递去名片,“我有认识的朋友需要一个会钢琴的年轻人,工作很轻松,不会占用太多时间,如果需要,你随时可以联系他。” “我说了……” “你想过以后吗?”柏晚章打断了傅纭星,“傅晟不养你,难道你要他继续养着你吗?也是,你还年轻。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他喜欢你,肯定不忍心看你那么辛苦。” 话里轻飘飘的笑意就像一个巴掌挥来难以觉察的羞辱,傅纭星沉下脸,不知道想到什么,一言不发地捏住了那张即将被收回的名片。 “你们认识,对吗?” 柏晚章忽略了他声音里复杂而尖锐的怀疑,拍了拍傅纭星的肩膀,就像过去那样体贴,“早点回去。” 程朔不敢回头。 他借着玻璃反光望向钢琴与燕尾服交错的黑色一角,近乎融入夜色。琴键在傅纭星修长的指尖流动,心里有一道声音在不停地催促他:赶快离开。 趁着傅纭星还在演奏,趁着对方还没有发现他和柏晚章的存在。 或许刚才那几秒对视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餐厅光线那么昏暗,他们坐在离钢琴最远的窗边,傅纭星也许什么也没看见。 如果看见了他们,他怎么可能继续沉着地弹奏? 程朔就快把自己说服,可脑子和身体的连接线就像被切断了一样,他盯着冷射灯下傅纭星专注的侧脸,耳边灌入一道驱散不走的声音,盖住琴音,从身后紧紧环绕。 ——‘你想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 真是太傻了。 怎么会有那么执拗的傻子? 一曲结束,餐厅回归了最开始的平静,程朔猛地回神,玻璃倒映出一条颀长的影子,在停顿后,动身向这里逐渐靠近。 他错失了离开的最好机会。 或许潜意识里,不想再当一个逃兵——他知道傅纭星早已经发现他了。 当脚步最终停在桌前,程朔不得不仰头,与傅纭星机械般冰冷的眼眸对视。 真好看——这居然是冒上来的第一个念头。 周围有几道目光扫来。 意外、不解,以为半途离开的钢琴家是在进行某项额外表演。 傅纭星清俊的脸庞一半沉在阴影里,“吃完了吗?” 程朔一愣,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嗯。” 没有预料中的争吵、质疑,震惊与失望,相反,下一秒他就被傅纭星拽起手腕拉到了身后,一道毫无波澜的声音横隔在他们与柏晚章之间:“多谢叔叔帮忙照顾,我先带他回去了。” 程朔意外地扭头,可只看见傅纭星笔直的下颌线。 柏晚章收敛了笑意,问道:“不继续弹了吗?很好听。” “我会和经理请假。” “没有吃过晚饭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柏晚章说,“本来我和程朔有些事情要谈,正好想起你在这里,顺道接你下班。” “不必了,”傅纭星扯动了一下唇角,“不过还是谢谢叔叔带他过来,您费心了。” 程朔感觉柏晚章的安之若泰已经被接连几个‘叔叔’冲刷了个干净,发生在这里的变故惹来了周围更多注意。身穿燕尾服的傅纭星太过扎眼,或者说,三人之间的气氛实在难以让人不多想。 程朔不喜欢这种被围观的感觉,扯了扯傅纭星,“走吧,先回去......” 刹那,柏晚章的眼神阴翳难捱,几乎撤下了伪装。 傅纭星放下刚刚揉过程朔唇角的手,完全无视柏晚章扎在身上的视线,淡淡地说:“你这里沾了东西。” “哦...没了吧?”程朔下意识擦了擦。 “没了。” 柏晚章冷不丁地插话:“感情真好,看了让人羡慕,什么时候带回家再一起吃个饭?” 明明端着一副年长者的作态,任谁都没法忽略他语气里的夹枪带棒,程朔背后簇簇冒汗,勾起了前一次饭桌上不愉快的桌下记忆。等等,这种事情难道没人想先问过他的想法吗? 傅纭星连眉头都没蹙一下,“叔叔也会遇见合适的人,记得您之前告诉过我,这种事情急不来。” 很好。 柏晚章一寸一寸打量着傅纭星,轻轻笑了笑。 真是长大了。 再也扛不住的程朔捏了捏傅纭星的手指,示意他别再说了。 但傅纭星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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