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瞒下去,更何况今天之后,关于《流缘》的消息肯定会传出来,瞒也瞒不下去。 “你听到我要拍《流缘》了,是吗?”严逐尽可能地语气温柔。 金柏盯着他,心中不抱期望,却仍控制不住说道:“如果我不想你拍,你会放弃吗?” 其实在问之前,他心里早有了答案,如果自己的意见在是否要拍这件事上真的重要,严逐就不会瞒着他提前准备。并且严逐这样的人,走一步算十步,今晚虽然只说还在修改剧本,但他既然透出这个口风,私下里估计把投资和选角都谋算好了。 果然,严逐垂下眼不说话,金柏也顺着他的沉默给人台阶下:“反正是你的本子,爱拍就拍。” 这是金柏对这件事情发表的最后一次看法,也是唯一一次,严逐并不觉得畅快,他倒不觉得理亏,只是这样轻松的翻篇实在不像金柏的作风。 果然,矛盾延迟在两天后爆发。 那天严逐难得早回家,他创办的公司正在融资阶段,又要筹备《流缘》,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大约是接连劳碌,有些低烧,才想着借此机会回家好好睡一觉。 醒来的时候,他听到厨房有油烟机的声音,起床看到金柏正好端了两碗炝锅面出来。 “你醒啦,来吃饭!” 严逐坐在桌边,面上卧了荷包蛋,与其说是一颗,不如说是几块,金柏厨艺不佳,使得蛋清蛋黄稀碎地混在汤里,伴着白菜丝和软烂的面条,严逐还没吃,却已经能感受到喉咙口的恶腻。 他挑起一筷子,刚入口,却听到金柏问: “《流缘》准备的怎么样,开始选角了吗?” 他有些诧异,不知道金柏怎么会突然主动提起。 “怎么问这个?” 严逐大约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反问时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充满警惕。 金柏迎着那样的目光,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大口大口地喝着面汤,很快一碗就见了底。 肚子填满了,心里才有了底气似的,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问问不行吗?我看你这两天很忙。” “没选好,剧本还在改。” “噢——”金柏拖长了声调。 低烧带来的闷热和眩晕让人烦躁,更不要说眼前还有一碗难吃的面,严逐放下筷子看着金柏——诚然,金柏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但是生活中他并不善遮掩,或者说,他也没有想在这段关系中隐瞒什么。 “你看我手机了?”严逐几乎立刻就想到了,眼神更冷了些。 其实在两人刚开始相处的时候,就立下了无言的规矩:不随便看对方的手机,要留出一部分私人空间。所以虽然知道彼此全部的密码,也不会专门去偷看。 金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顺着问道:“所以还是让沈岫林来演,是吗?” 他不是故意要看严逐手机的。 只是回家时看到男人在睡觉,心中欣喜,正巧手机又一个劲地响,他怕惊醒严逐,于是解锁屏幕想要把手机关成静音,谁能想到打开锁屏就是他和沈岫林聊天的界面,纵然如此,他也控制住自己没有上滑,关了手机就做饭去了。 又是沈岫林。 煮面过程中他想着这个名字,火候一不小心就过了些,本想着这次要不也算了,毕竟是严逐的本子,严逐的电影,他想用谁就用谁。 可面汤咕嘟嘟,他心里也越发不好受,连天的委屈都积压起来。 《流缘》要重新拿出来拍,他同意了,甚至一点脾气都没有,严逐每天很晚才回家,他也体谅,毕竟刚刚回国,又是事业上升期,可是生活缝隙间的那些别扭和膈应让人心绪难安,比如严逐在家里背着他打的那几通电话,比如衬衣上沾了陌生的香水,再比如要通过新闻才能知道严逐最近干了什么——男人明明就睡在他身边,却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 而那个世界里,他身边始终有一个灿烂的沈岫林。 金柏心里难过,他怕自己的情绪给严逐带来压力,束缚他的手脚,于是忍着,今天说出来也不是不让人拍的意思,他只是想严逐哄哄他,想让两人更亲密一点。 甜蜜的情话和激烈的争吵,都是情侣之间应有的状态。 可两种都没有,严逐只是拧起了眉,把问题又抛回给了金柏: “如果我打算让他来演呢,你不愿意?” 金柏当然不愿意,却说不出原因,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吃醋,可人家沈公子长得漂亮演技也好,家里还给出钱,凭什么不呢? 他只好摇了摇头,严逐也松了口气。 其实他在等待金柏摇头的时候,已经在心里将备选演员过了一遍,可容貌有的演技没有,演技好的家世不如,更何况他桎梏于沈氏,选角一事上并没有百分百的决定权,金柏肯退让,也算是不让他难做。 自从决定开拍《流缘》后,严逐心中时常背着负罪感。 即使事实层面上《流缘》的版权完全在他手里,工作上的事情金柏也从不过问,但这无法弥补是金柏为了他失去一只眼,为了他无法再当演员。重提旧戏,他也不忍面对,于是不停逃避。 工作上的压力已经很大,回家之后面对金柏不时的询问,严逐成了一只神经紧绷的兔子,动不动就要面对张牙舞爪的现实无声吠叫。 至于选择沈岫林,严逐不敢保证全无私心,除了沈氏投资和沈岫林本人足够优秀之外,严逐在选角过程中,心中始终萦绕着那个原型——完好无缺的金柏。 不得不承认,沈岫林身上有着金柏千分之一的影子,于是他像欣赏金柏那样欣赏沈岫林的才华。 他在白天的工作里重塑过往的金柏,在夜里回家后亲吻金柏的眼眶。 金柏允许他拍《流缘》,允许沈岫林当主演,严逐仿佛获得了最高赦免权,紧绷松懈,拉着金柏抱进怀里。 话题就此结束,金柏也温顺地窝在他怀里,其实这小孩性子一直毛毛躁躁的,少有这样安逸的拥抱。 略高的体温有些烫人,金柏一开始心里还有委屈,胸口憋着一团气,当他意识到严逐在发烧的时候,那些小纠结便立即抛掷脑后。 他们短暂的像一对正常甜蜜的恋人,关心对方的身体,亲密无间。
第10章 低烧一夜,次日醒来便神清气爽,严逐将早餐做好,悄声出了家门。 今天他要去参加由几个杂志社联合在首都召开的讨论会,与会的有将近一百名导演,还有其余业内编剧、演员和制片人,算是电影界罕见的一次集会。 会议开在金海滩国际酒店,严逐本以为自己来的还算早,却没想到一进大堂便看见李先军坐在沙发上。 “李老师,您先来了。” 两人前几天在电影学院会议上刚见过,只是会后没怎么聊,严逐就赶着去找金柏了,今日又见,老人依然精神饱满,种种地拍了两下严逐的肩。 “你小子上次溜得真快,都没叫住你喝酒!” 老人在正式场合严肃,私下里却是个酒闷子,严逐笑着劝他少喝,却听到李先军说: “怎么,今天心情好起来了?” 这话突兀,上次的严逐也全程保持着礼节,却不知是怎么着被老人发现心情不好的,他笑笑没回话,老人也不在意,只是随口劝道: “压力别太大了。” “严导怎么会觉得压力大。” 忽然,严逐身后传来旁人的声音。 沈岫林端着两杯咖啡走近,将其中一杯热拿铁放在李先军面前,另一杯冰美式递给严逐。 “他只会越干越兴奋,然后带着全组人都不睡觉。” 男人语气有些埋怨,但这确实是严逐的通病,之前还在上学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卷,后来出国工作,更是没日没夜地压榨自己。 拍电影不是八小时工作制,严逐外表看起来温和斯文,很好说话,可真到了赶天光赶工期的时候,没人敢和严大导演对上眼神,他不骂人,也不笑,只是瞥你一眼,就像被剥皮削肉,命没了半条。久而久之,跟严逐合作过的人也都知道他的冷漠,平日里的随和更像是机器人被投喂大数据后得出的程序反应,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礼教束缚住了这个瘆人的家伙,告诉他要在现代文明社会保持微笑。 “是吗,你还这么带组啊,”李长军听了沈岫林的抱怨,目光落回严逐身上,说道,“这样可不行,出兵打仗要跟上后勤,保持不了基础的吃饭休息,谁肯给你干活。” “老师教训的是。”严逐低头,可任谁都能看出他又在这里装着尊师重教。 李长军笑着摇摇头,装作不经意地叹了口气:“要是那小子还在你身边,估计能轻松些吧。”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阵骚动,大家寒暄着向礼堂走去,没有再继续关于“工作狂”和“那小子”的话题。 学术会议,尤其是这种业界人士集聚的讨论会,与其是在讨论学术,不如说是大型社交活动,严逐作为新晋导演,很快便结识了不少制作人和资方代表,尤其前两天爆出的关于《流缘》重启,许多人都对此表示十分感兴趣。 每逢此时,严逐都要扯着沈岫林挡在前面,笑着应对:“这事我说了不算,得看岫林。” 言下之意便是沈氏已经主投了这部影片,剩下的事情得慢慢再议,不过即使如此,也有不少人向严逐递来了橄榄枝。 “你还真是很抢手呢。” 社交结束,两人都有些疲惫,躲在茶歇角落里吃饼干。 严逐没有回应沈岫林的感叹,只是说道:“多谢你。” “没事,我不会和我妈说的。” 沈岫林和严逐关系亲密,自然知道严逐动了离开沈氏的心思,适才的老板们不止看上了《流缘》,更看上了《流缘》的主人,严逐拒绝了前者,却对后者持保留意见。 当年利星一场事故毁了金柏,严逐自然无法继续留下去,拼死拼活完成那个战争片的项目,就被搁置一旁,最后还是沈氏主动替他赔付了违约金,将人重新签下,并送出国外发展,避开利星的制裁,这才有了今天的严逐。 《流缘》要留给沈氏,这是严逐的报恩,但他自己在恒通路租下了一间工作室,计划成立自负盈亏、自主经营的万森影业公司,却是给自己谋的未来。 寄人篱下终归不自由,严逐不知道沈俪有没有听到万森的消息,可沈氏只抓着他的版权代理,谁也拦不了他。 沈岫林望着落地窗边的严逐,男人肩宽腿长,版型挺拔的西装很好地衬出他的身材和薄肌,不得不承认,严逐是他见过的最有野心和意志的导演,没有人能不被他吸引,却少有人能跟上他的脚步。 沈岫林为自己能够成为他的搭档感到庆幸,却也深知在这样耀眼的人身边,稍不留神就会成为牺牲的那个祭品——比如金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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