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他曾想给自己的时间。 世界这么美。 偏偏这种时候才长出一双看得到的眼睛,而江惟英在这个世界上能看到的东西,一定是更美的,不亏。 林预笔直的背脊,也会因为疼痛佝偻下去,其实在他被设定的程序上,这一生的诡异早该走完了,只不过他从前不知道,他这最后一段被拼命强留的时间,是要用江惟英的生命来等价换取的。 林预捂着前襟,低头看着被自己抓皱的地方,轻声叹气,缓缓抹平,他假装没有看到那些陌生的人正犹豫不决地向他走来,想要给他帮助,可终究他还是能积攒些力气,让自己站得很稳。 连出门都有人悄悄在不远的地方看护着,或许有这么一天的到来,江惟英在潜意识里就做过许多种防范,但每只船都是要靠岸的,拖得再久,也得下船。 林预一步步往前走,路过了那依旧崭新的实验仓大楼,连抬头看一眼,都觉得时间很赶。 他听潘护士说了许多医院发生的事,她说到李修的回归,也说到了秦兴的高升。 听了这些,他才发现皱巴巴的心,早已在无形中被渐渐熨平。 多好啊,各有归宿,得偿所愿。 急诊还是那么忙,林预无意打扰,进了外科大楼,也去了办公室,最后他似闲逛一般在两楼中间的连廊上偶遇到了正要去往手术室的李修。 李修愣了愣,脚步未停。 林预很是礼貌叫住他“李副院长” 李修皱眉,上下打量他一圈“怎么搞成这样子,我现在可没时间跟你聊天,有个手术比较急,要不你等我一会儿。” “我也没时间。”林预看着李修,果然李修沉下嘴角,透出了失望无奈的表情,他跟着李修生气的背影走了几步,竟是希望他再多说两句,张嘴又叫住他“主任。” 李修顿了顿。 林预想了很久,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忏悔吗,还是该道歉,为那些被辜负的期望和信任,还是命不久矣的悲哀前程。 被调去边远地区的主任,其实还有别的用意,江惟英管这个方式叫“进修。” 进修完的李修,是名正言顺的副院长,要比他这种来路不明甚至不能光明正大的要恰当得多。 “林院长有什么吩咐?” 林预温声“多谢主任照顾,非常感谢您。” 他注意到李修下意识的动作,再度道“你的手腕,要多注意休息,费恩有个朋友在国际神外很出名,来之前我跟他说过这件事,到时候江合会邀他来国内做交流,请一定要让他看一下。” 李修一僵,冷哼一声,脚步飞快地往手术区去了。 林预站在原地有些发晕,冰凉的东西在唇上流淌,他用手掸了掸,才发现是浅红色的鼻血,他不甚在意,仰头闭目,靠在原地休息了片刻。长廊寂静,窗外是阴沉沉的天,接替这一场细雨的,是微小的雪花。 下雪了啊。
第97章 “下雪了啊。” 股东大会从开始到现在这是江惟英唯一说过的一句话,突兀的几个字,场内静了一瞬,有人真的往窗外看去,有人小声叹气,剩下的则是互相打量着,不知道这表达的是个什么意思。 “下雪不代表什么,不影响这个会的议定。”说话的人有一双凌厉的眼睛,气势慑人,一眼看去容易忽视他偏大的年纪,但江惟英不会,姜晟的眼神有他似曾相识的熟稔,像只苍老的鹰隼,总在他的头顶盘旋着,随时等待一顿肥美大餐。 “怎么会呢。”江惟英靠在椅子里颇为悠闲“下雪了,在我们的语言里,代表窦娥很冤。” 在江伯年掌权的年代,或许是因为需要拥戴,需要资金也需要各行各业的人脉来运作他的产业,这是初期建立的体制,持有原始股的人多不胜数,即杂又乱,不过江伯年死后,这种局面就很清晰了。股权从顾董一流开始分割,继而渐渐分散流失,江惟英回购过部分,但发现股权丧失的速度仍在加快,有的人通过债权转换,变更了股份,有的人则趁着上市阶段直接转让,源头逐渐明朗,江惟英毫不意外。 他改制,他坚决将资源外扩,独立集团,汇总资源,逐渐孤立原江合名下的产业,它仍是行业内地位不可撼动的顶级翘楚,却早已是座豪华孤岛。等这些人慢慢回神,就会发现他们欲望所达之处,都是那么有限。与其说是自断一臂,不如是彻底挖除了一颗毒瘤,手段阴毒,用心险恶,比江伯年有过之无不及。 姜晟自认恩养他数十年,为他骄傲过,惊叹过,但到了这个地步,他这么个人,怎么会只想做一个阿弥陀佛的外公?他真是半点都装不下去,此刻别说外公,刽子手他都能做得。 姜晟提了提嘴角,摇了摇头“法务,来念一念。” 江惟英抬手制止“你们的罢免不成立” “江惟英。”会议进程缓慢,姜晟神色已经明显不耐“我不得不提醒你,除了持股百分之一外,你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罢免林预是我们一致的决定,我们...” 持股百分之一的江惟英依旧坐在顶端,目光逐一扫过一众人“百分之一有百分之一的价值。” “不要做这种无畏抵抗,百分之五十对上四十八,就是算上你那百分之一,他也不过是四十九,你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冯泉接了个电话,笃定地朝江惟英点了下头,很快向门口走去。 江惟英微笑“我没有了。” 脚步声清脆,起初只有一声,接着是一阵,厚重会议室大门被两个黑衣服保镖拉开,冯泉躬身引路,满会议室寂静无声,姜晟冷淡转过脸,蹙着的眉顿时一松,瞳孔微微紧缩,视线十分令人心惊,几个交头接耳的回合过去,江惟英站起身来。 他极绅士地拉开自己的座椅 “妈。” 温和自然地一声,珊卓刚拦住他动作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她才把手重新搭在了江惟英的臂上。 “嗯。” 她也听出了自己声音中的震颤,平复了心境,她坚定地站在那里,对自己的儿子开口“这个位置你坐着就很好。” 江惟英应了,理所当然重新坐了下去,姜晟忽然气红了脸,重重拍了下桌子“你是个什么东西!” 珊卓沉淀着岁月的典雅,发髻整齐,一身黑色的着装精致简约,没有任何珠宝修饰,却无不透着疏离高贵,她站在江惟英的身边,依然能高屋建瓴般傲视整间会议室“各位董事,你们可以叫我珊卓,也可以称呼我,江合的百分之一。” 她似是懒得向姜晟多看一眼,数十年不见,她从无怀念,眼中即无厌恶也没有多余的感情,温和的语调扔在地上,精准砸在在场每个人脑子里紧绷的弦上。 “百分之一是已故江老院长对我的离婚赡养,除此之外,我以江合旗下附属项目星桥一期项目发起人的名义正式举报该项目涉嫌xx以及非法滥用药物等名,相关举证已陆续递交。” “今日我请来xx人员与我见证,还请各位届时协助配合。” 会议室一片哗然,姜晟气得两眼发黑。 他看着会议室站着的一排公x人员,颤抖着伸手指着珊卓“你...你真是” “姜老先生,你这次可能,要推迟回国的计划了。” “你...你!!” 江惟英岿然不动,他坐着看人群百态都是丑陋,异常乏味。 姜晟又将指尖指向江惟英“孽障。你们都是孽障,你以为你保得住他多少?” 江惟英温声道“其实,我不必保住他的位置,我甚至不需要开这个会,你猜不到的,外公。” “你说,你说!!对着这些人,对着你的董事,你的医院,你的集团,你说,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江惟英摇头就觉得头昏脑胀,但他还是觉得好笑“你知道,有个东西,叫意定监护吗” “优于一切,我是四十九还是一又有什么区别,只要我不在了,他能继承我的所有。”说完这句话,他视线在珊卓脸上略过,微微一撇,淡薄至极“包括我。” “畜生!!” 姜晟几步冲向江惟英,他推开众人,冯泉只来得及稳住珊卓,猛拳将至,江惟英眼睛未眨,却蓦然闪过得只有一些错愕。 林预从来没跨过这么大的步子,他推开姜晟,猛地喘了口气,挡在了江惟英身前,姜晟被推得一个踉跄,瞪眼看过来,出奇愤怒,竟然笑了出来“你一个死到临头的人,竟然还敢来” 姜晟很快被控制住,穿着xx的人拿出宣读的纸张,数条xx都在所有人脑中走了几遍,重到泄x,小到控制国内xx,非法xx财产。每读一条,都令人汗毛起立,连同顾董在内,也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唯恐抬头对上一眼,就再也回不到家门,回想起当初江惟英敲打过他们的那次会议,手段何其相似,简直如出一辙,亲外公尚且如此,何况是他们这样并无多少体面关系的人。 再没有人注意到林预,就像江伯年的葬礼上一样,再喧闹的场合,没有人的眼睛里会看到林预。他们只会看到姜晟这样的人物也会如此不堪入目,可叫嚣着,辱骂着的对象立在眼前,他们却不敢抬头。 林预脑子里嗡嗡作响,思维混乱至极,但耳边又忽然一阵安静,大庭广众的会议室里,江惟英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你有没有事?” 江惟英前后打量着他,他急促地呼吸声逐渐平了下来,看到并没有被撞到,江惟英心里稍平,见林预眼神呆滞,就那么直直盯着他,没有焦距。 “林预?” 林预发呆一样看着,是真的呆,痴傻的那种呆,脑浆脑仁乱成了一锅粥,嘈杂声让他直想吐,无论江惟英在对他说着什么,他都听不清,只有江惟英的嘴在动。 林预渐渐抓住他紧紧捂在耳朵上的手,用了十二分的气力努力稳住了四散的神经,他直直注视着江惟英的眼睛,在这片极其吵闹的一隅安静中,松开了眉眼。 他的声音好小,江惟英不得不靠他很近,试图听清。 林预笑起来完全不像林预了,连同整个人都不像。 “看你的,眼睛...好像水晶..” “没有负担...秘密..干净又...透明” “看你..的眼睛...写着诗句....” “脚步..虽乱了,但是..心甘如怡...” 江惟英分不清是谁的手在轻颤,他不敢眨眼,硬生生熬着眼圈的酸涩,在林预低头时,看到他一夜之间的满头白色。 林预不受任何影响地唱着破碎得找不到调的歌,声音很小,几乎听不清。 江惟英捂着他的耳朵直到所有人被疏散干净,他们一个个垂头走了出去,却没有人比此刻江惟英更加丧气。珊卓拍了拍他的肩膀,只得到了江惟英冰冷的回应,他的视线留在林预的白发上,迟迟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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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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