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就听到了那把老锁又转了一圈,门板再次被狠狠一撞。 因为年久失修,门轴的响动时轻时重,这回听着就有些刺耳,一个青年踏着让人牙酸的声音走进了屋子,他戴着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双眼睛。 “出去了?”周若安语中略有诧异。 青年穿着羽绒服,却依旧看起来只有窄窄的一条,他瘸着一条腿,步伐拖沓,透着虚弱。 越过周若安时他甚至没有施舍一个眼神,一瘸一拐地走到自己的房间前,推开了老旧的木门。 周若安像是早已习惯了青年的这种态度,他坐到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弹着硬币,在门板快要合上时才说:“给你带了夜宵。” 青年也不客气,拖着腿走回来拿起打包袋,周若安的目光下意识跟过去,在那只长着白斑的手上看到了大片的擦伤。 高高弹起的硬币被握进掌心,他错开目光,嗤了一声:“张瑾,你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抓着打包袋的手慢慢握紧,下一刻青年用力拽下了自己的帽子,将口罩向下一拉,露出了脸上深深浅浅的伤口与淤青。 周若安吓了一跳,不是惊讶更谈不上心疼,平时蔺逸将人揍成血葫芦时,他还能在旁边面不改色地吸溜泡面,张瑾脸上这点伤就像三月的绵雨,衣服都打不湿,屁都不算一个。 只是那张布满白色斑块又异常消瘦的脸上伤口纵横,血丝、淤青与本就斑驳的底色交杂在一起,实在令人感观不佳。 周若安从茶几上摸了包烟,抽出一根夹在指间,抬头问张瑾:“你这破身子被人揍了没讹点钱吗?”将烟含进嘴里,他拖腔带调地“啊”了一声,“忘了你是五好青年了,看不上我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张瑾站得笔直,目光垂下来透着一股阴狠的疯劲:“找蔺逸帮我揍回来需要多少钱?” 周若安的脊背沉进沙发,笑着说:“蔺逸可不便宜,但如果你告诉我为什么被揍,我能让他给你打个折。” “我……我去找人睡觉,她们不接客,说要是和我做了,我的白癜风就会传染给她们,还说我有癌症,半道死在她们身上会摊官司。” 周若安烟瘾不重,高兴或不高兴时才会来上一根,此时他点了烟,眼里都是笑意:“人家说的也没错,你这破身子,来一回可能真的就一命呜呼了。” 张瑾向前走了一步,那张如同恶鬼的脸压近周若安:“我他妈二十二了,马上就要死了,可至今都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要是这样,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周若安缓缓收了脸上的笑,将烟递给了张瑾:“她们就算不接你的客也不用打你啊?” 张瑾抖着手将烟塞进嘴里,唇角的伤口又被浅浅地撕开,疼得他眉心一皱:“我死赖着不走,被他们店里的打手揍了。” 周若安叹了一口气,举起了收款码:“蔺逸动手贵,人家是帮大老板讨债的,你这种小事儿就给两千吧。” 张瑾呛了口烟,咳得惊天动地,周若安怕他咳死在自己面前,只好改口:“那就一千八。” “我哪有钱?!” 张瑾此时的嗓音像即将罢工的风匣子,周若安掏了掏耳朵,又是一副笑脸:“老头子虽然收养了咱们两个人,却一直偏向你,他临死前将废品收购站过户给了你,据说前几天你把它卖了,得了八万。” “我想用那钱给自己买块墓地,再扎点车马、房子给自己烧过去,活着我是烂命一条,死了总该享享福了。” 周若安“嗯”了一声:“扎几个美女纸人,到那边再开荤也一样。” “周若安!” “行行行。”周若安举起双手讨饶,“一千五不能再少了,蔺逸揍人,包你满意。” “行。”张瑾拿出手机扫了码,“到时候你拍个视频发我看看。” 转了钱,张瑾抓起打包袋拖着腿往自己房间走,周若安看着他异常消瘦的背影,突然出声:“真不打算认祖归宗,回去做你的小少爷?就算病没得治,起码生前能过得好一些。” “虽然你那个遗弃亲生儿子的妈可恨至极,但她最近不是一直想让你回到周家吗?” 已经瘦成一把骨头的人站在门前慢慢回身,眉心凝着一把恨意:“一个满身是病快死了的私生子,回去让人家厌恶欺辱?还是玩笑取乐?最后在周家的祖坟里找一个角落,让我死了也不得安生?” 他举起一只手,看着上面的白斑,“我这辈子生了这种病还不算,又得了绝症,他们做的孽却应在了我的身上,我恨不得他们全都去死,你还劝我回去做小少爷?” “小少爷?”张瑾扯动那张五彩斑斓的脸,不知是笑是怒,“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改回姓周的。” 周若安沉默了片刻,将双腿架在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要不你把这机会让给我,我恰巧姓周,与你那王八蛋亲爹一个姓,这么想想,我好像比你这个随母姓的真少爷还要更像一点他的儿子。” 张瑾的身体撑不住他继续折腾,垂下脑袋,他转身慢慢关上了门,从门缝中只挤出了绵软的话音:“周若安,你真是无聊。” 蔺逸正在收债,脚边跪着烂赌的男人。 “求你别当着孩子的面,求求你让他进屋。” 房间的角落站着一个男孩,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卡通睡衣。 蔺逸只瞄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将烟咬进嘴里,空出手,拿起烟灰缸拍了拍男人的脸:“好爸爸,你借贷赌钱的时候,想到过他吗?” 烟灰缸拍在脸上的力道不大,男人却吓得紧紧抱住了头。 孩子哭了起来,瘦瘦小小的身体用力挤进了墙角。 蔺逸倚着桌子,一条腿撑地。过了口烟,他站直身体,走向男孩。男人像狗一样拖住他的脚,却被另外几人按在了原地。 “以后长大了会去赌吗?”蔺逸蹲在男孩面前,咬着烟问。 “说话!” “不会......不会去赌博。” “不会......”也不知这答案蔺逸满不满意,他一直蹲在这个角落看着烂赌的男人不住地磕头求饶。成团的烟雾一次次由浓转淡,角落里抽咽的孩子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句低低沉沉的话,裹在升腾的烟雾中模糊不清。 “我那个时候也以为我长大后不会走他的老路。”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蔺逸才错开目光接通了电话:“说。” 对面挺不客气:“回来帮我揍人。” 蔺逸“嗯”了一声挂断电话,他摘了烟,慢条斯理地拉起男孩的睡衣,在恐惧的尖叫声中,将烟头烫在了奥特曼的眼睛上。 抬起眼:“记住,这世界没有守护神。” 站起身,他走向门口:“让他把抵押房子的合同签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若安蹲在路边儿看蔺逸揍人,他拿着手机录像,看到屏幕里高大的男人又送出一拳,皱了皱眉:“就按一千五的费用打,你这超标了。” 蔺逸一脚将人踹开,转身迎着周若安的镜头走来。他逆着光,眉眼并不清晰,身上还有未收的煞气,显得有些危险。 直到近得屏幕装不下脸,蔺逸才问拿着手机的人:“帅吗?” 周若安按下结束键,在一片阴影中抬头看向蔺逸,男人的骨相十分优越,眉骨突出,鼻梁高挺,下颚线刀切斧凿一样,总给人冷峻的感觉。 蔺逸和周若安都是讨姑娘们喜欢的长相,却因后者看起来俊逸随和,便更招人偏爱一些。 周若安长得白,几乎能瞧见皮肤下的青色脉络,如今他被冷风吹的耳朵发红,声音有些打紧:“帅死了,蔺哥,以后我和白板都跟你混了。” “对对。”周若安身边蹲着白板,他正捧着一本黄色小说看得如饥似渴,穿着棉裤都看得出裤裆膨起了一团,连蔺逸的狗腿都捧得敷衍。 白板只有小学文化,不认识的字多,他将书往周若安眼前一送:“这俩字念啥?”。 周若安和蔺逸都是初中毕业,蔺逸的父亲在蔺逸七岁时死于械斗,据说死时身上插了五六把刀,母亲比他那短命的爹死得还早,以至于现在蔺逸都找不到一张他妈的照片。 凭借政策,蔺逸混过了九年义务教育,然后做小弟、混堂口,因为心狠手辣没得感情,在某些见不得人的领域也算小有声誉。 如今,若是遇到相熟的人,人家要么退避三舍,要么假模假式地点头哈腰,但都会在蔺逸离开后啐一口唾沫,骂上一句:“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以后不知身上会插几把刀。” 周若安倒是个学习好的,可收养他的丁老头只将他供到了初中,名义上是力不从心,实则看出了周若安是个心术不正,要走下道的东西。 用丁老头那一口四川话就是:“这娃,稀孬。” 不过周若安自学了高中课程,还像模像样地看过几本法律书籍,成功在三个人的文化洼地中拔了个小尖儿。 如今他看着白板送到眼前的黄色小说回复:“污秽,闹的女人满身污秽。” “啥意思?” 一排墙根儿并排蹲了仨人,蔺逸翻出烟,让了一下周若安,见人摆了手就咬进了自己嘴里,他像没事闲搭话,也跟着问:“什么意思?” 周若安把刚刚收起的手机又翻了出来:“难得你们这么好学,咱们就查个准确的。” 白板的裤裆里一直难受,他隔着布料抓了一把,站起身:“我去撒泡尿,周哥你等我回来再查。”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中,网页已经弹了出来,白板是蔺逸的狗,遇到事儿呲起牙连周若安都咬,周若安会等他个屁,眯起眼睛拉着长声读: “污秽,是一个汉语词语,读音为wū huì,一指是肮脏的,不洁净的物体;二指身份卑下、低微;三做动词,弄脏;四指淫秽或奸污。” 他绕着弯“啧”了一声,指着手机:“蔺逸,这词儿说的就是咱俩。” 蔺逸一颗烟已经鼓弄进去了半颗,口旁的哈气与烟雾绕在一起,将他的目光遮掩的七七八八,他似乎斜乜了一眼周若安的手机,问道:“第四条什么意思?” 周若安哧哧地笑:“这应该说的是咱俩的将来,白板书里写的那样。” 蔺逸也乐,他将手臂架在膝盖上弹烟灰,烟离得远了目光便逐渐真切,沉甸甸地压向周若安:“咱俩共同的将来,还是各自的将来?” “草,蔺逸,我发现你是真的无聊。”周若安站起身踹了一脚叼着烟的人,“走,去丧葬用品店。” “去哪儿?”蔺逸跟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周若安只拧了一点脖子,笑着说:“去给张瑾买寿衣。”
第3章 周若安拎着寿衣顺着墙根儿往家走,墙上用红笔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这字似乎每年都会用红油漆描一遍,风吹日晒掉色后再描一遍,可直到如今也没见哪栋房子被推倒拆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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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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