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高二那年,小姨他们出去跑车,那时候路又不像现在这样好走,到处坑坑洼洼的,有天夜里天黑,他们路过一个村子,当时已经很晚了,村里也没有路灯,小姨夫他们走的其实很小心,但是就在他们要出村子的时候,有一户人家家里在吵架,然后突然跑出来一个老人,小姨夫赶紧打方向盘,天太黑了,根本看不清路边是一条河,车子就这样掉进河里,大半夜的,等村里人穿好衣服出来,小姨他们已经没了呼吸。” 一股莫名的酸涩自陈乔左胸缓缓蔓延,高二,那时候陆随风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孩子,骤闻噩耗,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难过自然,可他会不会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父母不用辛苦夜间跑长途,如果不是夜间出行,是否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 难过不会压垮一个人,可自责却真实能让一个人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徐思思拿纸巾擦拭眼泪,继续说:“虽然小姨夫及早打了方向盘,但是车尾还是扫到了那个老人,老人年纪大身体不好,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那家人把小姨夫他们告上法院,判赔偿三十多万。” 陈乔只觉喉咙被一股热流堵住,他艰难地说:“人都没了,判了赔偿也……” 徐思思苦笑:“虽说债不及子,可是那家的人整天到小风家里找麻烦,我妈把他接到我家里,那些人就到我家闹,小风为了不给我们添麻烦搬到学校去住,他们又整天在学校外面堵小风。” “那时候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我们几家亲戚商量着掏钱,等小风考上大学之后再慢慢还钱。可是那时候谁家里都没多少钱,几家凑了二十多万先还上了,和那家人说好剩下的十万三年内还清。” 徐思思语气忿忿,生气的说:“谁知道那家人出尔反尔,前脚答应了我们,后脚又去学校找小风。后来小风就说不上学了,出去学个手艺赚钱还账。” 陈乔听完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可怜吗?是可怜的,可怜陆随风年幼失怙,可怜他未成年便背负了巨大的债务,可怜他一腔抱负尚未施展便被生活的重担压断了翅膀。 可他也知道,这复杂难言的情绪里,包含的不仅仅是可怜,或者说,可怜陆随风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不过转瞬即逝,转而汹涌涌入脑海的,是不忍,是心疼。 人生各有际遇,上天总是不公平的,陈乔一直都懂,知道世上不如意的人生太多太多,可这不公落在他重要的人身上,难免总是忍不住抱怨老天,为何不能稍微善待他一点? 为什么偏偏是他? 陈乔感觉心脏酸涩,又忍不住为陆随风感到骄傲,你看你让他这么痛苦,可他如今活的这么好。 而且,陆随风现在亦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有了陈乔,以后再多的苦难,他们可以一起担。 徐思思也为陆随风感到骄傲,她声音比方才多了分雀跃:“小风刚开始说要去A市学手艺,兜里就带了三百块钱,可只过了三年就赚回来十万,把欠那家的钱都还上了。” 十万块钱,对现在的陆随风而言可能也就是不到一个月的盈利,就是对陈乔这样按月拿工资的人来说,还上也不是很难。 可对于一个没有学历,没有人脉,仅仅凭着努力去谋生的十几岁的孩子而言,不吝于一道天堑。 十万块钱,每年要存下来三万多,可陆随风那时候不满十八岁,根本找不到正经的工作,不知道这是他多少个白天在工地搬水泥,又或是多少个夜晚在路边的大排档洗盘子换来的。 陈乔不想再去想陆随风当年吃了多少苦,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回到十年前,找到那个辛苦的孩子,抱一抱他。 “A市。”陈乔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址,当年陆随风打工的时候,他正在A市读书,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他们曾经在哪里见过呢? 还上欠的钱之后,陆随风身上的担子并没有轻松,虽然亲戚都说钱不着急还,但是陆随风之后又用了三年多时间把欠的钱一一还清。 最后一家还的是徐思思家里,陆随风过年带了两箱牛奶,两提水果到他们家,那时候徐思思刚大学毕业在医院实习,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又要加班,而陆随风已经过六七年的风霜,他把钱拿出来放在茶几上的时候,徐妈妈看着他粗糙满是裂痕的双手忍不住哭了。 再后来,陆随风还完了钱,踏踏实实报了个厨师班,他很聪明且能吃苦,很快就出了师,后来辗转在各个酒店做厨师,学了不少管理经验,自己回到家里开了这个饭店。 很快到徐思思下午上班的时间,徐思思说起往事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去洗手间洗了脸出来,陈乔和她一起走回医院,送到楼下。 徐思思不好意思笑笑:“今天有点激动,让你见笑了。” 陈乔理解她,事实上,如今他心里的情绪也是翻江倒海,久久无法平静。 送走徐思思,陈乔没着急回去,而是顺着医院的围墙慢慢走着。 他在徐思思面前其实一直忍着自己的情绪,面上越是镇静,内心的情绪越是激昂,他这个时候只想自己静一静。 陈乔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期间脑海里什么也没想。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听到陆随风的过去,他心里纵然已经掀起滔天巨浪,可真自己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却不是陆随风的过往如何,而是一幕幕闪过他们自相识到如今的种种,后来又忍不住幻想起往后如何。 他早已走出医院地界,再往前两三千米就要到县城,想到车还停在医院楼下,只好转身返回。 于是埋头往前继续走,脑中还不断想着他和陆随风的以后,突然一道身影拦住去路,陈乔只道是他挡住了别人,于是往旁边侧了侧身,却不料那身影也跟着同方向挪动。 陈乔不耐烦抬头,却在见到来人的时候忍不住瞪大了眼。 他的表情还是烦躁的,但是眉眼间却又满满溢出欣喜与惊讶,陆随风看着他丰富的表情笑出了声,抬手按了下他的脑袋晃晃:“走路不看路啊。” “你怎么在这儿?” 陆随风牵着他的手腕往路边靠了点,“徐思思给我发信息了。” 陈乔只当他是过来接自己,路上碰巧遇到,并未多想,跟着陆随风上车回家。 陆随风没问他,徐思思和陈乔谈了什么,或许他已经从徐思思那里知道了,可他始终对此不置一词。 这个周末两人都忙着事情,说好的同居生活便又向后推了一周,周日晚上一起吃饭陈乔和陆随风说:“这周一开始,我的课程就结课了。回来这么久还没去看过我爸,明天我跟院长请了一天假去看看他。” 陆随风摆好碗筷坐下:“那明天早上我不来接你了。” 想想又问:“我把车留下,你明天开车去。” 陈乔替他夹菜,问:“你怎么去店里?” 陆随风:“这两天天气好,我骑车去。” 陈乔点点头:“钥匙就在玄关,你回去的时候拿走。” 吃完晚饭,两人一起收拾好厨房,陈乔就催促陆随风回去,“天黑路不好走,你骑电动车回去,还是早点出发。” 陆随风被他推到门口,穿上大衣,陈乔又从自己衣柜翻出来一条羊毛围巾给他,陆随风皱着眉任由陈乔把围巾往他脖子上挂,他不习惯戴围巾,总觉得扎脖子。 陈乔替他整理好围巾,抬眼就看见他苦大仇深的模样,右手拇指在他眉间狠狠按了一下,“行了,就路上戴一会儿。” 送走陆随风,陈乔靠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犹豫,还是决定不和他爸发消息了,以免他爸察觉出什么来。 第二天一早,天气和陆随风说的一样,阳光明媚温度适宜,但是一大早被叫醒的陈乔还是没好脸色。 陆随风把买来的东西堆在客厅,“这些东西适合老人家吃,你带着给伯父送去。” 一早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陈老师面色不虞,指指客厅里大包小包的礼盒,“你就为了这些东西,一大早把我喊醒?我是不会买还是怎么的?” 陆随风早就领会过他的起床气,闻言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菜煎饼塞到陈乔手里,这么冷的天难为他,送到这里还是热的。 “主要是担心你早上又不吃饭。” 陈老师也太容易哄了,一句话就心花怒放,美滋滋吃饼去了。 陆随风又给他热了杯牛奶,见人吃完饭才放心工作去了。 陈乔自己吭哧吭哧将陆随风拎来的东西搬上车子后备箱,托陆老板的福,他出发前往老家的时候才早上九点一刻。 山南县不大,从县城出发到他家需要经过四个村子,大约半个小时就能到,他从这边出发,不经过县城的话只要四十多分钟。 陈乔开车的机会不多,好在这个时间上班上学的都走了,路上十分空旷,他把车里空调打开,全程不超过四十码龟速行驶,十点钟就到了家门口。 陈爸爸自己一个人把陈乔拉扯大,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门口的斜坡糊了层水泥,每天一大早陈爸爸就扛着大扫帚打扫院里院外,临近几户人家都没他家门口干净。 把车停在斜坡下,陈乔打开后备箱将礼盒都拎出来,期间邻居从家里出来,看见他吃惊道:“放假了?” 陈乔应了一句,见邻居身后还跟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拿了两个橘子递过去:“没呢,学校没事了,请了天假回来。” 邻居点点头,接过橘子给自家小孩,说:“该回来看看,你爸自己一个人不容易。” 陈乔笑着说是,邻居也不打扰他们父子团聚,隔着院墙喊陈爸爸:“你家陈乔回来了。” 院内陈爸爸扬声回答,随后就听见堂屋开门关门声,脚步声逐渐靠近。 邻居功成身退,带着小孩赶集去了。 前些年陈乔拿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家里装了空调,陈爸爸自己有工资,不心疼那一点电费,再者年纪大了也畏寒,早早地就开了空调。 听见邻居的喊声,他披了件黑色长袄就出来了,从里面打开大门,冷眼看看陈乔,也没说话。 陈乔手上拎着东西,久未见面有些说不出的生疏,尴尬叫了声“爸”。 陈爸爸没应这声,开着门,转身回屋去了。 陈乔被晾着,只好拎着大包小包跟着进屋。 进了屋,陈爸爸把长袄扔沙发上,自己坐下点了根烟。陈乔把带来的东西放一旁,局促坐在陈爸爸旁边,也不开口。 陈爸爸沉默着抽完一根烟,屋内气氛一时凝滞,只闻空调制热时发出的嗡嗡声。 陈爸爸把烟蒂按灭扔在烟灰缸,见陈乔也一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明白了这个儿子今天就不是来示弱和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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