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淅用衣袖遮住晒到眼睛上的太阳,虽然莨源很好,但他还是想回那片被高楼包住的城中村。外婆想让他来玩,他于是就留在这里玩,至于玩什么,洛淅也不在乎。 陈锦早和罗山椽凑到了一块,两个人从小就认识,是一块光屁股长大的好兄弟。罗山椽看着年纪小,但只比陈锦小一岁,个子不矮吃得不少,就是那张脸,怎么看都觉得还没长大。 陈锦一见到罗山椽就压低声音说:“你少跟他讲话。” “啊?为啥?”罗山椽大嗓门地问。 “矫情得很,操,老子都快烦死了,我小侄子才三岁都没他烦。” “怎么说?” “他早上一脚给我踹下床,我就骂了他一句,后来还低声下气地求他别说,结果他转头就跟我奶说我骂他有病,害我被我奶骂到刚才。” “但你不是确实骂他了吗,人家也没告假状。” 陈锦又一巴掌拍在罗山椽脑袋上:“你胳膊肘也往他那拐是吧?” 罗山椽捂着脑袋:“我都说你少打我头,就是因为被你打的,都不长个了。” “屁!你本来就不长了,别把锅推我脑袋上。” 罗山椽心里一直有根刺,他从小时候跟在陈锦屁股后头玩就一直矮陈锦一头。 八岁的时候陈锦跳起来能抓到树叶,他跳起来摔了个狗啃泥;十岁陈锦能爬墙,他只能翻栅栏;到了十五岁陈锦身高猛窜,他拼命喝牛奶,还是矮了陈锦一个头。这一个头的高度,是罗山椽永远的阴影,代表着陈锦挥手就能打到他脑袋,而他只能扇到陈锦的后脑勺。 但今天,罗山椽看见洛淅之后就在心里默默比了下身高,觉得按洛淅的身高,应该挥手能扇陈锦个大嘴巴。 “总之,你少往他跟前凑,小心他连你一块坑。”陈锦发表总结。 罗山椽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跟陈锦坐在堂屋里,洛淅则坐在门外晒太阳,即使他跟陈锦说话的声音一点不算小,洛淅也没有半点动静,说晒太阳就真坐在门外一动不动。 罗山椽嘟囔:“冷漠酷哥啊……” “什么?”陈锦没听清。 “没事没事。”罗山椽摆摆手,他十分仗义地拍拍陈锦的肩膀,自信满满地说,“不就是矛盾吗,你放心吧我可是十里八乡公认的好人,我爸每次跟人吵架都是我冲进去化解的,哥今天一定让你俩握手言和重归于好。” 陈锦冷哼一声:“没必要,谁乐意跟他重归于好,矫情鬼。” “哎呀你就别口是心非了,你昨天都忙活成啥样了就为了欢迎小表弟来家做客,大家都是朋友,一定要和睦相处。”罗山椽致力于做矛盾调解人已经十年了,他是真的见不得人吵架,马路上遇见追尾碰瓷的他都能赶在交警前让双方握手言和。 陈锦看着罗山椽自信的背影,默默吐出一句话:“切,谁想跟他做朋友……” 但下一秒他又改口:“算了,做朋友也无所谓……” 洛淅感受到阳光的温度逐渐升高,正准备提着小椅子回屋里待着,刚睁开眼,肩膀上就被什么东西猛地拍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反手抓住拍他肩膀的东西,迅速站起身用力向下拧。 “啊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罗山椽自信的表情还没收回去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脚步,他拍着洛淅的手让他放开自己的胳膊,惊恐地大喊着疼。 洛淅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小猫眼男孩,他不知所措地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 陈锦看见罗山椽被抓住也冲了过来,猛地一推洛淅的肩膀,把洛淅推得又向后踉跄了几步。 “你干什么?想打架是吧?”陈锦怒道。 洛淅有些懊恼自己的敏感,他实在是不太能接受有人从背后拍他肩膀,会让他下意识地做出保护自己的动作。 “抱歉。”洛淅说。 罗山椽甩了甩险些被拧脱臼的胳膊,摇摇头说:“算了算了也没啥事。” 他转过头又安抚陈锦,也说着“算啦算啦”。 洛淅无意伤害这个刚认识的男孩,他上前一步,看着罗山椽说:“你要什么做补偿,我给你,算作道歉。” “啊?”罗山椽迷茫地看着洛淅,“什么什么补偿,我都说没事了。” 洛淅也不理解地说:“我刚刚弄疼了你,但你没有伤害过我,所以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你需要我补偿你什么可以直说了。” “你……”罗山椽还是头一回听到上赶着要赔偿的人,但他又不是被撞断了胳膊,也不是真被卸掉了胳膊,有什么好赔偿的他也不懂,难道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反手拧一把洛淅的胳膊? 他头一回感到自己的调解生涯有了职业危机,长叹一口气,面色复杂地看着难搞的陈锦和显然更难搞的洛淅,惆怅地捂着胳膊垂头丧气地往家走,连陈锦在他身后喊他也没搭理。 陈锦对罗山椽爱管闲事的性格一向不太理解,但也说不上讨厌,只是洛淅这人很难相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碰到他的逆鳞,所以罗山椽吃亏他也没多惊讶,就是有点生气。他从小无拘无束地长大,村头招猫村尾逗狗,朋友也都是直爽的性格。 陈锦应付不来复杂的人,他没那个耐心了解一个不熟悉的人为什么冷漠,也懒得去管冷漠的人为什么敏感,他就是直愣愣地把自己的阳光撒向所有人,有人接住有人避开,接住的人是他的朋友,避开的人他们就形同陌路。 洛淅看着罗山椽离去的身影垂下头,他有些丧气,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胳膊叠在大腿上,侧脸靠着胳膊,缓缓叹气。 陈锦看着洛淅缩成一团,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离他刚刚晒着的太阳远了不少,小小一坨像个刺猬球。他突然觉得自己昨天忙里忙外地给这人收拾房间,简直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仆人,来服侍这个城里的小少爷,少爷还不想给他个好脸色。 “操,对罗山椽就能道歉,踹我一脚到现在一个屁不放……”陈锦低声骂道。
第七章 绵羊与梦
洛淅不是小少爷。 或者说,他早已不是小少爷。 陈锦戴上草帽去田里找翠奶奶,他放假的时候总是帮翠奶奶忙农活,有时候是搭理菜园,有时候是翻土,有时候又要背着药桶去打药。农村的生活和土地脱不开干系,每家每户都种地,一年四季都有农活忙。 他临走之前看了眼仍旧静静坐在门外的洛淅,深深觉得这人估计真有病,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心里有病。他没好气地说:“哎,那谁,你要睡就回家里睡,别在大门口睡,丢人。” 洛淅抬头看陈锦一眼,一句话也没再说,从椅子上站起身,穿过堂屋向后院走去。 后院里有几只小鸡仔从鸡窝的缝隙里挤了出来,满院子溜达,洛淅走到那把可以摇动的大躺椅边坐下,小鸡仔就绕着他的鞋边转悠。 有不怕人的小鸡仔跳到摇椅延伸出去的脚踏上,洛淅就带着它一块晃悠。他其实并不困,但又不知道除了睡觉该干什么,掏出手机看着和外婆聊过的天,最新的一条消息是他拍的太阳。 “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洛淅轻轻地数,躺在摇椅上悠悠地晃。 数绵羊的习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洛淅放空自己的大脑,他记得好像是翠奶奶教他的。 那个时候洛淅跟外婆刚搬去县城,他还记得那时候很冷很冷,屋子里没有能取暖的东西,他被冻得一直哭,外婆就用自己的衣服裹着他,一老一小就在那间简陋的连桌子都没有的房子里度过了第一晚。 没两天翠奶奶就来了,她风风火火地带着大包小包的吃的,一见面就把洛淅抱在怀里。洛淅还记得她的手和外婆一样温暖,捂着自己冻红的双手,像是回到了春天。 洛淅晚上不愿意睡觉,翠奶奶抱着他说你数吧,你把墙上这只绵羊数一千遍,爸爸妈妈就回来了。那年应该是羊年,墙上的挂历上有一只肥硕的绵羊,洛淅第一次数羊,就是数的那只胖绵羊。 他数啊数,六岁的时候数到三十多只就会睡着,七岁可以数到九十九只,八岁数到了一百九十九只。 九岁在小学,同桌拿着一辆漂亮的变形汽车给洛淅看,洛淅晚上数了两百九十九只绵羊才睡着,睡着后看见爸爸妈妈也拿着一辆变形汽车陪自己玩。 第二天上学,洛淅就骄傲地说他也有这辆汽车。同桌问他什么时候买的,他仰着小脑袋说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爸爸妈妈买给他的小汽车。 同桌一听就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手舞足蹈地喊班里其他同学,四处说着“洛淅是个牛皮大王,吹牛说自己有小汽车,结果是做梦看到的小汽车哈哈哈哈!” 那样青涩的、刺耳的小声冲进洛淅的世界,他倔强地说:“不是!我爸爸妈妈真的给我买了小汽车!” “你撒谎,老师都说了,你爸爸妈妈都死了,你就是在吹牛!”同桌的话像一柄砸碎洛淅梦境的锤子,将他年幼时虚幻的希望砸碎得干干净净。 他回家后哭着到处找小汽车,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外婆以为他想要玩具,跑去市场买来那辆小汽车,可洛淅一看是外婆给的,立马明白了同桌说的都是真的,他一直在把梦里梦到的东西当做现实。他每晚的绵羊梦境彻彻底底地碎裂,从那之后他再也梦不见父母,即使他现在能数到三千六百五十八只羊,也再没有见过父母的样子。 洛淅的每一段人生似乎都会出现一些人,小学是喊他牛皮大王的同学,这四个字跟着他六年,直到他开始上初中,才终于摆脱“牛皮大王”的外号。而初中他又有了新的外号,因为老师格外关照他,他每天都要被班里个头最大的人堵在巷子里,掏空他身上的零花钱。大个子喜欢从背后拍他肩膀,然后一脸奸诈地笑着朝他伸出手。 钱没了,外婆以为是洛淅自己花掉的,就会给得更多,大个子每天能抢的就更多。 他鼓起勇气跟老师说这件事,大个子的妈妈知道后却冲来学校,大骂洛淅是个小骗子,学校为了息事宁人,将此事不了了之。 而洛淅,他在最后一次被大个子抢走钱之后,选择攥紧拳头对着大个子的鼻子打了一拳,虽然之后他被打得很惨,但他拿回了自己的钱,从此之后大个子拍一次他的肩膀,他就毫不犹豫地转身挥出一次拳头。 骗子洛淅就这样到了高中,他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学生眼里的叛徒。但是他已经无所谓了,无所谓谁又在背后给他取外号,无所谓谁又来找他麻烦。嘴上说他的他置之不理,动手想打他的,他就把人拽进厕所一顿揍,于是骗子洛淅成了拽哥洛淅。 他没有朋友,也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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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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