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冬寄叠完一张,又拿过一张新的纸,他总是忍不住要去看上面写了些什么,只见这一章上面写着:“若我们无法掌握我们的命运,那生命之中因坚持与选择带来的痛苦是否都无意义?” 缪冬寄看着这张纸条,顿了一顿。 这是他们前段时间演完《天漏》之后给自己提出的问题。 “江老师。”他把这张纸递给江季恒看,“你找到答案了吗?” “差不多。”江季恒笑着回答,却又忽然说起之前的事情,“之前我一直觉得《广寒月》是你最矛盾的一部影片——勇敢的人因勇敢失去一切之后变得懦弱,又因懦弱而死,矛盾到几乎抛弃电影主题。但之后为了备课又认真看了很多遍,才发现复刻生活就注定要把一个矛盾的事情搬上荧幕,而你的态度早已在电影之中闪闪发光。” “嗯。”缪冬寄点了点头,“勇敢太多时候并非正确答案,但我依旧崇拜勇敢的人。” “对,这段时间跟着你学习戏剧作品。我们可以远望至古希腊戏剧,讨论过横贯于人类和众神之上的命运。我做出的答案竟与那几千年前的悲剧家相仿——命运掌握一切,人始终因为与命运抗衡而感到痛苦,但我们亦拥有某种程度上的自由,人类的主观选择往往因无意义而分外可贵。” 缪冬寄闻言笑了起来,知道江季恒得出了和他一样的答案:“人类就是如此地、千百年来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向死而生,坚持没有意义的自我,畏惧但却依然与命运同行。”他轻声说道,“人生本无意义,但愿意赋予生命意义的人,我愿称他们为有意义。” “阿寄,你要给自己的人生赋予什么样的意义?” “抗争。”缪冬寄低着头慢慢叠着纸船,“与安逸抗争,与爱抗争,与命运抗争,只要抗争还在,生命便在向上生长。” 江季恒点了点头,继续低着头叠星星, 这工作说不上有趣,但有些人写得真诚,他们看着便不免有些感伤。 “这些纸演出结束之后怎么办呢?”黄卯叠着叠着忽然问。他看着手上的风车,那飞车竟然真的能转起来,轻盈漂亮,被黄卯拿着,像是一只蝴蝶。 众人闻言都不由沉默了一会,《潮汐》只演一场,不能像长期驻演的剧一样长期保留一个舞台。 那这纸花纸风车连同他们所包含的梦想爱情要怎么办呢?很多人将自己的真诚给予了他们,他们怎么能够做随意的处置呢? 缪冬寄看向商巍然:“巍然哥,你怎么打算的。” “最近旸城不是在建戏剧馆么?”商巍然说,“我回头把它们做成一些好看的形状,你拿去捐到戏剧馆吧。” 他们花不知命声势浩大胡作非为了这么久,也能配得上戏剧馆了。 他们没那么期待不朽,但情深不可负,能将那些人仅仅一瞬的真挚保留下来,听起来竟也是个非常美好的决定。 众人就这样围在一起折了一个星期的纸,总算是把舞台道具差不多搭好了。 所有人都去换衣服准备正式排练,缪冬寄则坐在门口看着房间里面发呆。 “让我们创造吧。”他轻声说,“创造可以拥有一切。” “你愣在这儿做什么?”商巍然没有看到人,抱着一堆东西出来找他,“来试造型。” “哦好。”缪冬寄站了起来。 “我来吧。”江季恒从试衣间探出来一个身子,他的衣服已经穿好了,就是没带面具。他这次的造型比起以往来更为现实平常,就像是个风格稍微张扬点的卫衣,但是带上新的面具和兜帽之后会显得格外以外冷酷可怕。 而缪冬寄的造型比他更离谱。 缪冬寄这次完全突破自己,要饰演一个古怪的,看起来廉价又让人眼花缭乱的异装癖。他终于不再光彩夺目,身上要塞很多让他臃肿的东西。 “行,你来吧。”商巍然把怀里面抱着的东西全都递给江季恒,然后转身回房间看剩下几个人的造型了。 江季恒稍稍整理了一下手里面慢慢的东西,然后抬头朝缪冬寄说:“过来啊。” 缪冬寄应了一声之后走过去,饶有兴致地研究江季恒手里面的这些东西。 “很厚。”江季恒看出来看得兴趣,捏了捏之后说道,“你回头在舞台上面应该会非常热。” “嗯。”缪冬寄点了点头,在舞台上表演本就不是一件能够物质上享受的事情,他对这还算有准备。只是他也很好奇自己穿上这些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毕竟不是演员出身,尝试过的角色大多都与他本身有些相似,他才能更好地找到立足点去进行扮演。但是“任汐”这个角色与他非常不同,无论是成长经历还是生活环境,这是一个几乎与他截然不同的角色。 他很想要演好他,所以外形上的靠近是非常必要的适应过程。 缪冬寄和江季恒进了房间,江季恒开始给缪冬寄试衣服。 “我觉得任汐应该是自己一个人换衣服吧。”缪冬寄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忽然轻声说,“自己一个人,在镜子前面,慢慢把衣服全都换上。”所以他说,“把里面的衣服都穿好之后,外面我自己来。” “好。”江季恒点了点头,他正在给缪冬寄整理袖口处的衣服,手忍不住要轻轻摩挲几下缪冬寄手腕处的橄榄枝纹身。缪冬寄的纹身多而明显,之前几场戏也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上也多戴手套。不过这场戏没有,缪冬寄的手型纤细,和整体的臃肿造型不搭,干脆就忽视了这一点,外面的衣服有着长长的袖子。 缪冬寄低头看着他整理衣服,轻声说:“如果你在戏里的角色,也会这样给任汐穿衣服的话,不管他最后离没离开,任汐大概都不会死了。” 所以我们与戏里的角色终究不同。 我们的爱也不一样。 第 103 章 大幕缓缓拉开的时候,舞台上面除了源源不断的涛声,只有一束顶光照射下来 任汐正站在灯光里,站在繁花盛放到糜烂的圆形舞台上,穿得夸张又廉价,身上也似有纸花攀附生长,就连身前的麦架也好似一支繁花盛开着的藤蔓。 他在海浪和大提琴的伴奏之中轻声开口。 “嘘, 你听。 听那仓惶, 越发高亢。” 江季恒扮演任汐曾经的爱人,他这时从侧台上场,灯光随着他的步伐变换流转,像是一池被坠落的繁花打乱的春水。 他站在任汐的正前方停下,侧对着曾经的爱人从延伸的藤蔓架子上拿了一杯酒,然后坐在椅子上品酒。 缪冬寄看着他唱出第一句话,然后依旧目视前方: “我再也认不出你…… 再不赞美爱情, 刚到达的风无恙, 忧郁的月多情, 那浪花如此坦荡, 一如既往, 粉身碎骨在一瞬的珍藏。” 郑遂扮演常来酒吧光顾的浪子,他快步进场,随手摘下一朵舞台的花来向任汐献吻,然后转身,对不可见的客人鞠躬献花。他总是在舞台上走来走去撩拨他感兴趣的人,还将纸花送给坐在那喝酒的江季恒。 江季恒没有接,却将装点在杯子上的那个纸风车递给了他。 郑遂接过来,却完全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着那个纸风车,慢慢走到缪冬寄身边的一个座位上坐下。 缪冬寄唱道: “你对谁献吻? 爱与思念都太荒唐, 害我大笑呛住了嗓。 用什么来装饰我的床, 一枝会睡去的海棠。” 黄卯这时仿佛携带着大量的星辰入场,他是个旅行者,背着沉重的背包,脚步却轻盈。任汐的舞台随着他的进入暗淡,发着光的镂空星星从天顶或侧台坠落在这片因他的进入变得澄碧的舞台。 缪冬寄唱: “在深夜走进一片海, 打捞那些遗失的繁星。 给衣服染上洗不掉的脏, 那便□□裸爱, 赤条条换一身伤。 有人说:星星。 有人喊:火,火。” 缪冬寄站在那里,剩下三个人在舞台上走来走去,他却始终未动,只有唱歌的嘴唇,只有眼泪,只有廉价的开始掉的妆。 灯光都暗下,如一开始那样,留一盏顶光倾泻下来照耀在他身上。 他最后唱: “我站在这里, 连同你们, 被淹没至搁浅。” 然后他伸手从怀里面拿出一只纸船,不动声色将已做好的隐线机关扣好,随着音乐声越来越低,纸船被隐线牵引着向前划去。 然后开场曲结束,灯光全部暗下。 缪冬寄在灯光暗下的那一刻便握着麦架跪倒在地上,手心被尖锐的纸张边缘划出一道红痕。还好这个舞台是要靠工作人员推下去的,不至于下一场戏灯亮起来的时候还让缪冬寄留在台上。 这个角色如他所说般绝望,所以不能给黄卯演,而他自己站在这里,承载着“任汐”这个角色的全部悲伤,但没学会他那样的洒脱,那种悲伤实在太臃肿了,刹那间便能压垮他。 还好任汐的戏份稍过一段时间才有,缪冬寄可以呆在后台再调整一会儿情绪。 同样没有戏份的江季恒也待在后台,找了助理帮缪冬寄给手心划的口子消毒,但因为要继续演出所以并没有包扎。 这是旅途的最后一场戏,这时他们才发现这场戏实在太难熬。 这场戏不仅仅承载了一场戏的重量,还有他们这段时间来经历的全部事情。江季恒开场的时候完全不敢看向任汐一眼,任汐让他想起当时泡在浴缸里面的缪冬寄自己,那般绝望,那般令人绝望。 但等到这场戏结束,他们又该继续往前走。 《潮汐》里面说:“人生广阔,走一步算一步。” 他们所有人,都在这样往前走罢了。 江季恒怕影响他状态,并没有说话,只是站在缪冬寄的身边,伸手轻轻揉了下他蓬乱的黑色假发。 缪冬寄摘了面具看他,妆已经花得没法看了,眼睛却因为哭过而显得更亮。 “加油,江老师。”他轻声说,“我们要看到大海了。” 我们要看到大海了,我们要找到答案了。 两个小时之后,演出终于接近尾声。 四个人坐在舞台边上看着“远方”,似乎观众席所在的地方真的就是遥遥无际的大海。他们叽叽喳喳吵吵嚷嚷,之后又忽然一同看着大海沉默。 只剩下海浪的声音,从剧院的四周环绕着传来。 黄卯先摘下了自己的面具,然后是郑遂、江季恒和缪冬寄。 缪冬寄的样子最搞笑,因为脸上的妆已经因为两个小时的泪和汗,彻底花成了一个只有黑色染料的调色盘。身形也臃肿不堪,衣服奇异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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