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同事们看不过眼,于心不忍,背地里商量了许久,终于讨论出一个对策。 “小林啊,你一天天耗在高队长身上,也不是个事啊。”潘立梅语重心长地劝慰他,“你现在状态越来越差,怎么能好好照顾他?我建议你花钱雇个护工,照顾他的起居。至于药物治疗和针灸理疗,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医生的工作,有专人负责。你不用这么累死累活的,病人没救过来,反倒累垮了自己。” “我不累。”林尔善微微弯唇,表情里透着藏不住的疲惫,但眼神却亮晶晶的,“从前工作的时候,一个人负责十多个病号,我都不觉得累。现在,我可以把所有时间都给他一个人,我一点都不累,反而觉得比之前更加充实、有意义。他就是我的意义。” “充实……充实是好事。但是你不能只追求精神上的充实,忽视了身体的营养吧?你看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林尔善难为情地淡笑:“之前,都是高燃做饭给我吃。现在他病着,我就开始学做饭,好照顾他、喂饱他。可我是个初学者,做的太难吃了,我自己都吃不下……” “我看你也别做了,高队长这个情况,鼻饲营养膳就可以,你就吃医院食堂吧!”潘立梅建议道,“你要是真有精力,不如就回来上班吧!和社会脱节太久,不好。” “不。”林尔善缓缓摇头,“潘主任,我请的假,是到高燃好起来的那一天为止。您如果不能接受,那我可以直接辞职,免得尸位素餐,引人抱怨。” “倒不是这方面的问题,我们主要是怕你太孤独,再出什么心理问题……” “不会的。”林尔善握紧高燃的手,露出一个平和而满足的笑容,“跟他在一起,我很开心。” 潘立梅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高燃,内心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天,林尔善第无数次找宋保国谈高燃的病情:“宋主任,高燃治了这么久,还不见好,是正常的吗?他的脑电图和一开始没有丝毫变化,是不是证明该调整治疗方案了?” 宋保国见他态度依然积极,只能拿出杀手锏:“小林啊,我最开始就跟你说了,我们的治疗方案,疗程长,并且疗效不能保证。要想见效快,可以试试深部电刺激治疗,但是依然不保证能醒过来。你也是医生,应该理解吧?” “我理解!”林尔善忙说,“我想知道,这个‘电刺激’治疗具体如何操作,有什么风险吗?” “深部电刺激,是全球最顶尖的神经调控技术,通过电位标测系统,在病人的脑组织中寻找合适的、精准的靶点,进行高频电刺激,恢复病人的神经功能和意识状态。”宋保国说,“这种治疗方式比较专业和新颖,国内开展较少,也有一定风险,可能唤醒病人的意识,也可能加重神经病变。你要谨慎决定。” 林尔善心情沉重:“好,我考虑一下。” 作为医生,林尔善很清楚地明白,高燃面临着怎样的风险。 他必须充分知情。 林尔善专门去了一趟精神卫生中心,观摩电疗的精神病人。 歇斯底里的吼叫、语不成句的求救、无法自控的颤抖。 他们的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精神更加不是自己的,被一种科学的、冷酷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力量支配着,升入天堂,或堕入地狱。 看着这一幕,林尔善如遭当头棒喝,动弹不得。 如果高燃接受了这种治疗,没人能预料他能否恢复。 他是在用生命去冒险。 林尔善怎么能再让他冒险? 他忽然间意识到,一直以来,他不是在治愈高燃的身体。 他是在成全自己的执念。 “宋主任,我想带他出院。”深思熟虑后,林尔善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宋保国在临床上见过许多这样的家属,不甘心眼睁睁看着亲人离世,一定要试遍所有办法,在不断碰壁的过程中认清现状。因此,他并不惊讶:“好,回家吧。医院是治病的,养病还是得回家!记得按时复查,有什么问题马上来医院!” “放心吧,宋主任。这段时间,您费心了,谢谢您。” 从此之后,林尔善一反常态,一切液体、药物、针灸推拿,全部停掉,只给予氧疗、营养等基础支持治疗。 他不再把高燃当成病人,而是一个健康的人。 他会研究菜谱,给高燃做出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餐食,即便高燃不会给他任何反馈。 他会把外出采购时的所见所闻讲给他听,没有什么新鲜事的话,就讲以前求学、工作时的往事,即便高燃不会发表任何看法。 他会在天气晴朗的时候推着轮椅,带高燃出去散步,看青石里的老大爷们下棋,这时高燃会是个观棋不语的好观众。 到了晚上,林尔善会听着高燃平稳的呼吸和心跳,心满意足地入睡。 他接受了。 平淡的厮守,足够了。 这天,林尔善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食材。 润城开春晚,三月底四月初,天气才能真正开始回温,并且昼夜温差很大。 林尔善穿着棉服去采买,在集市上逛了一圈,身上已经冒了一层薄汗,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满载而归。 归来时已日上三竿,林尔善回到家,脱掉外套,换上干净舒适的卫衣卫裤,先是把小白要吃的胡萝卜和干草准备好,填满小白的食盒,继而坐上锅,准备熬一锅粥。 做好准备工作,林尔善握着一束新鲜含露的玫瑰花,来到高燃的房间,轻轻叩了叩,才打开房门:“哥哥,起了没有?早餐吃火腿蛋花粥和蒸南瓜,你想不想……” “吃”字卡在喉咙里,林尔善僵立在门前。 高燃的被子掀开,床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林尔善无法理解这种情况:以往的每一天,不管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高燃总是在房间里,静静等待着他,从来不会抱怨,更不会咬坏笼子偷偷跑出去,比小白要乖多了。 “哥哥,你在哪?”林尔善摸摸床面,尚有温度,证明高燃离开不久,下意识说道,“都怪我,没有打声招呼就出门了,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躲我了,好不好?” 他找遍了床底、衣橱、卫生间,整个屋子,都一无所获,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么长时间过去,林尔善已经习惯了,以至于忘记了:高燃他没有行动能力! 所以,不是他生气了、躲起来了。 是有人带走了他! 林尔善浑身的血液冷冻至冰点,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愤怒袭上心头,他的手在发抖。 可耻的窃贼!没有人性的罪犯! 我掘地三尺,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肾上腺素疾速分泌,林尔善以一种极为迅捷的姿态,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略一思索,直奔后院而去。 刚才,他是从前门回来的,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只能证明犯人是经后院离开的! 他连外套都忘了穿,推开门时,竟没觉得冷,反倒被过于明媚的阳光晃到了眼睛。 待到双眼适应了光线,林尔善看清眼前的景象,霎时心跳骤停,忘了呼吸。 后院的那棵樱树,不知何时,已然开满了花。柔软的淡粉色,一簇一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而最高处的树枝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宽松舒适的卫衣卫裤,随着樱花的节奏,一齐随风颤动。 他姿态舒展、倚在树干上,微抬下巴、眺望远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林尔善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朝他走过去。 刚刚迈出一步,满树樱花便如栖息在枝丫上的鸟儿,乍然惊飞,樱落如雨,四散盘旋。 绚烂的光影里,男人似有所感,垂眸瞥向树下的人。 那眼神很轻盈,淡淡地扫过来,像是一片落樱,带着幼崽初生时的懵懂,又如阅尽千帆般的沧桑。与林尔善的目光对上,如同混沌初始,孤单迷惘的两颗无机粒子怦然相撞,腐草化萤,诞生出世上第一个有灵魂的生命体。 有些东西,在无解的苦难中粉碎了。 有些东西,在漫长的沉睡中破土了。 这个冬天很长。 朔风无情,多少生命之花零落成泥,众生皆苦。 但是,活下去。 等江河解冻,候鸟归巢。 活下去,等东风送来温暖的好消息。 终有一日,花会重开。 终有一日,春至。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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