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思考了三秒钟就明白过来,扔下台球杆去和他见面,问是谁对他说了什么。 他对我讲实话,是我妈妈在机场打电话给他,拜托他照顾我。 我妈妈真能做出这种事,我不怎么意外。她自我中心,又要假装面面俱到,同时还理所当然地认为全世界都要围着她转,这是一个白痴美人才能享有的天赋,总让我无比羡慕。 但在严栩安面前我也有一点得天独厚的优势,我也能享受当个小孩才能有的好处。小孩天生要被爱护,假装懂事的小孩更要。 我说没关系,你不用因为我妈妈照顾我。语气里六分懂事三分委屈一分求救——真过分,原来你不是自己要对我好,都是因为我妈妈。 严栩安好像被我顺利骗到,马上说不是这样,你一个人回国我也觉得不那么合适……你现在一个人住?住在哪里? 他带我去吃牛排饭,甚至还要讨好地为我点冰淇淋,温柔沉重地就好像世上除了他,再也没有人会为我点冰淇淋一样。然后他送我回家,我住的是我九岁之前和妈妈一起住的房子。我回国之前就已经叫人打扫过,现在地面比我的脸还要干净。 房子位于市中心,十九层,有安全门和地下车库,门口餐厅外卖一应俱全,没有半点不好,好到没有理由让我或者他说出住到他那里这句话。 我让他进来,说我这里没有茶,也没有开水壶,所以泡不了茶,你喝不喝可乐? 我打开冰箱,拿一瓶可乐递给他。他接了,没打算喝,只拿在手里。 他应该回去了,一个大忙人,我和我妈妈两个人联手耽误掉他太多时间,他现在只有空做个站在玄关的客人,苦思冥想着要怎么告诉我南瓜马车正在楼下等他。 他问我:“下周三是我的公开课,你要不要……” 他居然又问我一次,是不是我上次答应要去却没有露面让他失望了。 “嗯?”他在等我回答。满脸的天真和期待。 我竟然因此生出了一点真实的愧疚,我怎么能放他这样的人鸽子?我差一点就要对他道歉了,对不起,我只是临时—— 当然我还是没道歉,只是假装检查我的schedule。“……下周三?” “下周三,下午第二节课。” “好啊。”和我的声音落下完全同步的,他脸上绽出一个笑。“真的?” “嗯,下周三。” 他走后,我站在玄关咂摸着他好久,就好像他留下一个影子在这里供我反刍。像一团浓郁的奶油,腻着我的嗓子眼。我站在那里发呆,视线在地板上游移。 事实上我并不能完整地回忆起严栩安这个人,我们分开的时机不怎么样,我最重要的后半场青春期他都缺席,而在我从童年跨越到前半场青春期的那六年间,我也很难形容他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最初应该还是想认真做我的哥哥的,起码在刻板印象当中,那些哥哥会做的事他也做了不少。但这件事必然在某一个节点开始变形了。他开始不满足于仅仅做哥哥,他还想要做我的弟弟,说不定还有其他,我不能确定。 我记不清楚,反正在我妈妈正式带我离开之前,我们就已经不怎么说话了。那段时间,他和他爸爸一起住在大学的教师公寓里,我一个人得以独享我们的卧室。 我那时已经知道妈妈要带我出国,不用再参加中考。我在房间里装模作样地读英文,心里在想严栩安藏在床底下的黄片。 我第一次看黄片是十一岁,严栩安带我看的。很难想象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教十一岁的小朋友看黄片到底是怀有什么心思——当然可能也是我想多,毕竟那时他还未成年,满脑子的不良思想总要有一个出口。 可能他只是想对我展示他是个大人,用一些他有我无的心态,就和游泳课前在更衣室里男生们相互比大小差不多。他很幼稚,我不能太高看他。 我更加不记得我十五岁那年我们是不是吵了架,我的机票订得干脆利落,都没来得及和同学吃上一次散伙饭,当然严栩安也肯定没有送我们。我也忘了我妈妈和他爸爸是不是先在吵架,在我们不讲话之前,其实是他们先不讲话。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觉得我妈妈一定说过他的坏话。可能是我偷偷和他出去玩,回家后被妈妈训斥一顿骂我没出息,骂严栩安表面带我玩其实看不起我,他们一家人都看不起我。我也不能确定这是确实发生过的,还是我杜撰出来的。 这不能怪我,我十六岁的时候不知死活地玩改造机车,出过一场严重车祸。我在隧道里和另外一个不长眼的未成年对撞,摔断两根肋骨和一条腿,对方没那么幸运,没戴头盔,脑袋都被撞碎一半,脑浆和血流在一起,混成草莓冰淇淋的粉红色。 幸运的我半夜被送去急诊,各种乱七八糟的药都用在我身上。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幻觉和现实混在一起。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在深夜飙过车,没有在一座像过山车一样的彩色大桥上载着漂亮女孩看过日出,没有人在公寓楼下问我要电话号码,也没有目睹过一辆车从桥上掉入大海。 所以我也忘了严栩安是不是真的引诱过我。 现在我还有一段半吊子的感情关系没处理完,成人礼当天,同学介绍给我他在滑板俱乐部的朋友,一个不会讲中文的ABC,和我一样大。看过我一场街头的滑板表演赛,之后死心塌地地爱我,一定要和我交往。 我以为他是在和朋友打赌,或者只是想要有人能教他玩滑板,我说好啊,OK,你长得很好看,睡一次也不是不可以,可谁知道他竟然是真的喜欢我。我不打招呼就回国,他一天十五个电话轰炸我。我问他,你到底喜欢我哪里?他委屈又认真地告诉我: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废话,我当然和其他人不一样。我天生就是个天才,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建立和扭转他人对我的印象。我喜欢活在他人的眼中,喜欢他们夸我聪明、乖顺、懂事、前途无量。我这样的人,好像连不懂高等数学都是因为我看不上它。在这件事做得差不多之后,我更喜欢的是摧毁这个印象,要让人不可思议,进而怀疑他们自己,或者大声地唾骂我。我还没来得及实践,还不知道要找谁来做第一个见证者。 至于这个人,我已经提出了好几次分手,他都不打算放过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一个月我也很快乐,没有人不喜欢被人爱。但这种爱不能太多,超出来就很麻烦,所以我不打算再搭理他。我国内的朋友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自然地说没有。他又邀我去打篮球,说有女大学生要来看。我说可以,问他什么时候,他看一下schedule,告诉我下周三。 下周三,我在想严栩安的脸,站在我的玄关处看着我的,一张无辜的,漂亮的,白痴的脸。他几乎是请求我去看他的公开课,那我应该不能第二次无视他。我只能双手合十拒绝掉我的朋友,对不起,周三我有好重要的事要做。
第3章 3 严栩安就职的学校我去过几次,是他带我一起去的。那所大学位于市中心,校园内的绿植相当茂密,进入大门,得穿过一条银杏大道才能到教学楼。图书馆的对面有藏在灌木丛中的石阶,从石阶下行是一片湖水,水中有长着灰白色羽毛的水鸟成群结队,黑红白三色的锦鲤转一个身,隐于脚下的圆形石块下。我曾经跟着他在这片湖水旁边玩,投喂锦鲤食物,望着石壁上的小型瀑布,被时不时出现的乌鸦吓一跳。那可能是我九岁时的事,或者十岁。 今天严栩安没有空出来接我,我要自己找教室。教学楼的走廊内贴着各种各样的活动海报,从外校教授的讲座到社团的舞台剧应有尽有,校内的装修和当年相比则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我从后门走进阶梯教室,看到严栩安和几个人一起在讲台上调试设备。我在后排找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几分钟后就有女生坐到我旁边和我搭话:“你也来听严老师的课?你哪个系?” “我不是这个学校的。” 她一点都不意外:“我就说嘛,之前没见过你。” “你经常来听他的课?” “是啊,所以数学系的人我差不多都认得。” “你读什么系?” “新闻系,研究生想要考数学系。但是严老师好像不带学生,是不是?” 她的话好多,我听到了,不想回答,而且我也不知道严栩安到底带不带学生。我手里玩着我自己的戒指,把它摘下来再戴上去。女生凑上前:“你的戒指真好看。”我没回答她。 正式上课前的二十分钟,我就已经见到五个女孩上讲台去和严栩安讲话。他果然无限魅力,在这点上我也一模一样——因为我旁边的女生对我喋喋不休,这二十分钟里她对我讲的话要比我妈妈一年对我讲的话都要多,谁想知道她高考时发挥超常还是失常!我听得好烦,找个借口换到前排去坐。我一本书都没拿,一看就知道来这里是另有所图。 严栩安看到我了,他眼睛抬起再落下,里面清晰地溢出笑意。我目不转睛地直视他,要他再看我一眼。真对不起这里真正想听课的学生,我明明一个字都听不懂,却还要占据第一排中间最好的位置。 这是微积分课,他回头在黑板上写fluxions,流数。说牛顿们声称微积分真正依赖的并不是无穷小量,就是这里的流数。流数指的是一个基于时间变量的变化率,时间变量是指—— 我听不懂,已经开始犯困。可是这种公开课,身后有几个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师在录像,好像他是个大明星在拍电影,我这个群演也顺带成为艺术品的一部分,那我总不好在镜头里早退,给他丢人现眼。 我只能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他,把他的身形一遍一遍反复描摹,就好像我的目光是一支粉笔,他是凶案现场的一具死尸,不过凶案现场好像是用胶带,而不是用粉笔。 我们的视线已经对接好几次,我在想如果我举手发言他会不会点我的名字,但可惜我不敢,我对他总有一种糟糕的直觉,好像我一旦举手,他就一定会叫我起来。我心虚地取一副墨镜戴上,任他怎么看,都看不到我的眼睛了。 不过我只是听他的声音也足够,他声音是飘着珍珠的牛奶河,小时候只要听他讲故事我马上就能睡着。现在我又重蹈覆辙,坐在第一排戴着一副大墨镜睡得昏天黑地,又在他说下课的时候准时醒来,还差一点以为这是闹钟,我要收拾书包去小学教室里上早读,去背离离原上草。 他没说让我等他,我也没准备要等他。只是离开教室时又有人在门口和我搭讪,我半个身子靠在墙上,和她们聊上十几分钟的天。“你哪个系?”“你好帅哦。”“有没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我不信。”“你之后还会来我们学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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