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五毒俱全 “长大以后,我只能奔跑,我多害怕,黑暗中跌倒……” 耽搁几分钟,早上第一道预备铃已经打响,初入校园的羊羔仔听着娓娓歌声加快脚步,急匆匆从裴屿身侧经过。 升年级,教室得跟着往楼上搬。 而裴屿作为“一匹好人”,上楼依旧不慌不忙,只是喃声:“哪位催眠大师选的歌,还不如打铃。” 育才,如今的五中明德,作为一所本地知名的混子高中,学生其实也不尽然是清一色混日子、沾染了不良社会风气的样子——还有极少数出于某种原因中考失利、少数天资不高勤也不能补拙、少数立志要痛改前非的。 这些出淤泥而不染的“少数”就像闻见肉味儿的饥汉子,新学期开学到校居然比高一的羊羔仔还早,仍然坚持以逆行之姿,为未来日复一日的“负重学习”做好了准备。 四楼,高二一班。 裴屿从后门走进教室,前排几个女生正在仔细清点暑假作业,身上都穿着全套的校服。 蓝白的颜色像张勇敢的青春标签,贴在逆流而上的少年人身上。 裴屿的座位不在靠墙角落,在最后一排正中。 虽然品种属于狼人,但裴屿也确确实实是个“出于某种原因中考失利”的极少数——偶尔上课听讲还是希望视野能稍微好一点儿。 裴屿不动声色坐下来,想起早上裴江那一席语重心长的话,不禁也重温起“鸡头啄凤尾”的白日梦,连那些被他身上校服吸引来的陌生注视也好像不再叫他如芒在背了。 和楼下三层沸反盈天的开学盛景不同,以四楼地板为隔膜,楼上三层要安静得多,不是秩序好,纯粹是因为人压根儿没来几个。 班主任黄萌率先到了,她特意找出一身好久没穿过的、干练漂亮的职业装,正杵在讲台边,面色铁青地瞅着台下稀疏的出勤,表情不知是觉得丢人还是恨铁不成钢。 显然,在“淤泥”中挣扎的不止学生。 裴屿避开与黄萌视线相接,主要是暑假作业没弄完,一时半会儿交不出来。 眼睛闲下来,耳朵就变灵,裴屿无所事事,就用“吃瓜专用态度”去听附近同学的闲聊。 “咱们连校长都换了,五中本校的副校长之一调任过来,带着一个班底的老师呢。教导主任也是新官上任,就今儿早上站门口逮人那个。” “其实学校改头换面跟我们关系不大,高二高三就是把部分老师打乱重组,真格的五中师资和育才老教师都集中调去栽培高一了,谁关心我们呢。” “今年招的全是中考分数差点儿能上五中本部的优绩生,我以前都没见过几个能考三百分的人,好家伙,他们六百都打不住!据说高一只有一个重点班,门口资讯墙上贴着呢,班主任是五中过来的特级教师!带出过省状元啊!” “昨天来报道,黄老又开始反复强调纪律了,嘶,连我们都不放过,对待高一怕不是军事化封闭管理吧……想想都觉得殉自由……” “打架、拉帮结派收保护费的能不能一起管管!” 军事化殉自由倒不至于,但管是肯定会管,裴屿心想,毕竟传闻中热衷于打架、拉帮结派收保护费的曾一本同学,还撂门口没能进来呢。 裴屿环视周遭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教室布局,庆幸之余又觉得搞笑:“别是没穿校服的都被赶回家拿衣服去了吧。” “操!”整整一节课过去,姗姗来迟的曾一本同学踩着下课铃抵达战场,他通红着一条刚搓干净的胳膊,出离愤怒,“那傻比教导主任说什么开学典礼必须整整齐齐,真他妈叫老子回家换裤子!还往老子身上喷了半瓶厕所熏香!” 裴屿一语成谶——但幸灾乐祸,严严实实捂着鼻子笑得就快不行了。 黄萌在早读时再次强调了新的行课作息,按照五中本部的规矩,午晚要各加一堂自习,午休缩短,课间操调整到上午第二节课后,周一升旗仪式要清点人数,晚上宿舍每天都查寝。 小混混们怨声载道,宛如一只只抓耳挠腮、被上了紧箍咒的泼猴,别说泡网吧、溜出去打架,照这势头,连瞌睡都够呛能有时间睡饱。 “只能上课睡觉了。”曾一本拿着裴屿随手抄的新作息表,坐在裴屿旁边沉痛道。 “说得好像你以前上课不睡似的。”裴屿嘲讽说。 “也不是节节课都睡吧,精神好不得开个黑、打个牌啊,上学期期末复习不还输给你二百五嚒。”曾一本据理力争完,由衷发出“学沫”的天真疑惑,“真搞这么严格?我看啊,咱们这些祖国野地里生长的狗尾巴草,走个雷声大雨点儿小的形式差不多。” 裴屿勾了勾嘴角,眼里笑意却一点点地褪了。 “走走走,抽根烟去,”曾一本强行搂过裴屿的肩膀站起来,“盖盖熏香味儿。” 裴屿一脸嫌弃:“十块钱红塔山?” “换黄金叶了,”曾一本抖抖眉毛骄傲道,“十二块的。” 正插科打诨,杨立、文武和熊俊杰相互“携带”着,满脸戾气从前门进了教室。 原本还有些欢笑声音的教室戛然安静下来——高二一班五毒俱全了啊。 人靠衣装,裴屿靠一身校服还勉强有个乖样。 可进来这仨人都属于装不了要露馅儿的款式:脑袋上顶着打眼颜色,身上乱七八糟裹着校服,皱皱巴巴撸起袖子,裤腿儿只卷一边,外套拉链儿不拉,衣领子差不多垮到了后背,脑门儿上几乎贴有“假冒伪劣”四个大字。 而曾一本全无自己是“一毒”的知觉,缺心眼似的跟人打趣儿:“住校生怎么来得有点儿迟啊,被教导主任按头翘课,不翘还不行,滋味儿爽不爽?” “爽你妈。”杨立招摇过市朝曾一本竖起中指,“哪儿冒出来的教导主任,美国空降兵吗,管他妈那么宽。” “操,真行,耳钉都给我撸下来了,”文武甩着根钉铃桄榔的古怪项链,抬手一抹耳朵,“有本事他明天带推子站岗给老子免费理发。” “谁稀罕这么件破校服,”熊俊杰已经脱了外套,抬腿就是一脚,哐地一下踢在前排小眼镜儿男生的课桌上,殃及池鱼吼道,“学学学!学个锤子学!整身校服能叠buff啊?真以为自个儿名校出身?你他妈明年考个本科我看看?” 旁边女生被这动静吓得惊叫一声。 小眼镜儿敢怒不敢言,哆哆嗦嗦自己把课桌摆整齐了。 被曾一本盛情邀请去厕所抽二手烟的裴屿就没从后门离开,而是穿过教室走到前排。他懒洋洋弯腰,拾起小眼镜儿落地的笔盒,咣一声甩在人家书桌上,动作也不比熊俊杰轻柔到哪儿去。 “人学习碍着你出气?谁他妈惹你,你冲谁发火。”裴屿微微抬着下巴,冷淡的目光垂下来,“起开,杵这儿挡谁的路。” “嗳,学委,对不住,熊熊今儿又燃烧呢。”曾一本捏捏学委小眼镜儿的脖子,又冲戾气三人组摆摆手,“走走走,向后转,抓紧时间来一根儿的。” 学委就像只被拎住命运后脖颈的小鸡仔,并不觉得曾一本和蔼可亲,反倒缩起来哆嗦了一下。 裴屿瞥他一眼,插着兜,照熊熊燃烧那位的屁股踹了一脚,熊俊杰不情不愿对学委扔下一句“没冲你”,“五毒”这才勾肩搭背溜达到厕所吞云吐雾去了。 第二堂是英语,回教室必然迟到,裴屿一行人也没喊报告,径自从后门进了教室,仿佛不发言就是最大的礼貌。 英语老师是男的,姓张,扎小辫儿,有发型师气质,外号Tony张。 英语老师理应是气质美女,浑小子们不满Tony张的性别,所以班里英语均分很少突破50——满分150。 不过Tony张洋里洋气、心比天高,对阴沟里的教育事业不大热情,50也不强求,多一分有多一分的惊喜,教得很是敷衍。 今天Tony张却早早来了班里,还穿了身妥帖的衬衣西裤。平时他从不管“五毒”,今天约莫是吃错药才批一句:“不学无术!” 裴屿没抽烟,但仍被裹挟在“不学无术”的烟味儿里听了堂天书。 最后十分钟,Tony张无话可讲,又要听写,裴屿就翻出上学期遗留至今的旧本子并将之五马分尸,分给另外四毒一人一“尸”,才凑合让大家都有机会写上两笔。 最后一排要收竖列的听写本,裴屿一路收上去,收到了第三排。 “那个,裴屿,”于璐,被熊俊杰踹桌子吓到的女生,递听写本给裴屿时鼓起勇气悄声问,“我有一道阅读题想不通,张老刚才也没讲,你……能帮我看看吗?” 除了裴屿他们几个雷打不动要坐最后一排,班上其余同学会定期换座位。上学期期末,于璐刚好换到裴屿周围,和他说过几次话。 “我不一定会,等会儿的。”裴屿扬扬手里的听写本,继续往前收。 等裴屿再折返时,碰巧听见于璐的朋友常婷说:“你还真敢去问裴屿!他比熊俊杰他们还凶的!” “不是的,”于璐正要解释,抬眼见裴屿走过来,局促道,“裴、裴屿……” 常婷吓了一跳,低头一个劲儿道歉。 “没事。”裴屿也不至于计较,只是没了帮于璐看题的想法,淡道,“我讲不好,要不你还是问别人吧。”
第3章 剃头仪式 裴屿回到座位时刚好打下课铃,Tony张拢好收上来的本子忙不迭走了,连掉了一页纸在地上也没发现,可见对听写结果有数,也并不如何上心。 高二一班都是单座,没哪个老师愿意给混混再安排个同款同桌,只有教室后头那五毒搞娱乐活动时,桌椅才会乱七八糟挤成一坨抽象奥运五环的形状。 杨立和文武是后门贴墙根上的前后桌,文武旁边连着熊俊杰、曾一本,再就是坐在后排正中的裴屿。 如果有老师不嫌心里堵非要从后门往里打望,那第一眼就会看见没怎么听课但好在侧脸赏心悦目的裴屿,以及曾一本那颗“形状看上去就很聒噪”的大头。 曾一本昨儿家里没人,在网吧过的夜,打完一个符合聒噪人设的呵欠之后就精神萎靡地趴了下去。杨立正要去接水,拿着杯子走过来,手欠在曾一本刚剃的脑袋上糊了一把闹人瞌睡,文武和熊俊杰又结伴要去厕所吞云吐雾,连裴屿都习惯性懒洋洋伸了个懒腰—— 教室里经年被人忽视的广播突然不知抽什么风,以噪音级别的高分贝,趾高气昂秃噜出了一首《奔跑》。 “卧槽!发什么神经!”曾一本应激地弹起来,脑袋咣地磕在杨立杯子底,成为名校学子的第二个小时就已经不堪折磨濒临神经衰弱,“还让不让人睡觉!尖子生的成绩都他妈拿人权换的吗!” 作息调整,第二节下课后是大课间,要做课间操,今天学校会利用这个时间举行开学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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