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楠像今天一样,在厨房做菜,男人们在厅里喝酒,童童在两头间蹦蹦跳跳,陈东实觉得,那是他这辈子为数不多感觉到在活着的时刻。 “怎么,又想他了?” 肖楠端上拌好的拍黄瓜,看着位置上的空酒杯,将一沓信封放在桌子上。 “没.......” 陈东实还嘴硬,仰头一口将酒闷了。 “这是......?” “给你的。”肖楠服软也没好态度,“你自己看看你这副样子,胡子不刮,澡不洗,篓子里的衣服多久没换了?次次洗好叠好给你放着,你是没长手还是没长脑子,三十岁的人了,活得跟要饭的一样。” 陈东实一个劲傻笑。 “人都说了,怎么离了婚,老婆越活越年轻,老公越活越倒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把你苛待了,让你净身出户,连身干净衣服都穿不起。” 肖楠快人快语,说话跟火箭炮似的,让人应接不暇。从前陈东实觉得她烦,那是因为有李威龙,现在李威龙没了,没人陪自己说话,肖楠是为数不多还愿意跟他说话的人。 多说些,反显热闹,屋子和心就不那么冷清了。 肖楠掂着那信封说,“也不多,两万。我把你那车卖了,就你那破二手桑塔纳,老古董一个,送我我都不要。” 陈东实还是只有笑,什么也没说。 “我打算带童童回哈尔滨,有些手续还在办,去了.......大概就不回来了。” 肖楠这会子语气才松下来,她瞥了眼陈东实,话间似有似无。 陈东实打住笑,往嘴里塞了颗花生,“那我送你们?啥时候的票?” “就下礼拜三。”肖楠想了想,到底还要不要说,“老陈.......我.......” 她抚了抚肚子,低下头去,眼底罕见地温柔。 “嗯?” “.......我怀孕了。” 陈东实蓦地停住正在夹菜的手,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女人。 肖楠看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又心酸又好笑,“傻子!当然不是你的!” 没等陈东实反应过来,她自顾自道:“我的意思是说......我......又要结婚了。” “这是好事......应该的。”陈东实将信封推了回去,“钱就不要了,当给你们的礼金,祝你们幸福美满,百年好合。” 再好听的话他也说不出来了。 “哪里人?干啥的,人靠谱不?”陈东实漫无边际地问,脑子乱嗡嗡的,跟开了电风扇一样。 肖楠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我们老家的,家里开服装厂的,也是黑龙江人。” “那敢情好,一个地方的,知根知底,又是开厂的,应该不差钱。” 陈东实给她倒满酒,嘶哈一声,又一口闷下一整杯。 这回够辣,辣,太辣了,辣得他睁不开眼。 “哎你悠着点.......”肖楠替他拍背,恍惚有些悔了,不该同他说这么多。 “对童童好吗?”这是他唯一关心的问题。 “好得很,比亲女儿还亲。” 肖楠眼里带光,两口子的表情都带着欣慰。 “对童童好就好。”陈东实望着空酒杯,低头喃喃:“对童童好就好啊。” “你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 肖楠小声嘀咕了一句。 陈东实没啥反应,许是耳背,没听到。也可能听到了,故意没回答。 两口子都没再吭声。 直到吃完饭,肖楠要走了,陈东实提出要送人下楼。从前肖楠回回来看他,都是自个儿收拾完下的楼,今天却破天荒享受了次特殊待遇。她想,或许陈东实自己也知道,以后他俩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六月的外蒙古,风已然迅猛,又夹着绵绵的雨,吹得人七荤八素,连路都看不清。 陈东实替她扛着风,顶在前面,两人在檐角下道别。 “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有个疑影儿,再不问,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肖楠看着他的眼睛,眼前男人高大如斯,像一堵墙一样站在她面前,为她挡风避雨,亦如这么多年来,在这座城市给她温饱与庇护。 “你喜欢过我吗?” 肖楠攒紧拳头,天知道她说出这句话花了多大的力气。 陈东实面无表情,眼底似古潭水般沉矜,“.......我不想骗你。” 他这么说,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肖楠面有不甘,“一点都没有?哪怕一点点?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喜欢都没有?” 她再也忍不住了,风冲破了眼底的闸,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而下。 “你也要好好的。跟童童一样。” 陈东实给她递纸。女人忙着抹眼泪,没伸手接。 “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陈东实,你就是个王八蛋!我.操.你八辈祖宗!”肖楠含泪咬牙,迅速别过身去,逃难似的往街上走。 陈东实站在原地,嘴角一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举着伞,目送她快步走远。 那两万块,他趁肖楠没注意,还是偷偷放回到了她的皮包里。
第2章 人是六点醒的,七点半前上单位。 接班陈东实的是个中年男人,叫老钟,有两儿子,叫啥名陈东实忘了,平时见到喊“大钟”、“小钟”,人老婆河南人,在鄂尔浑搞冻品批发。 陈东实和老钟做了七八年搭档,两人共用一辆出租,日夜两班轮换,这礼拜轮到陈东实上白班。 关车门时,老钟从副驾驶车门下,陈东实上车闻到一股汗酸味,冲鼻子得很。他摇下窗冲味儿,听老钟在外头骂:““MD,跑了三百里,净没开单,一晚上就搞了七十块。” 停车场对面是甘登寺,乌兰巴托最大的佛教喇嘛寺,每天游客络绎不绝。陈东实习惯先围寺周开一圈,再转道去火车站“每日一问”,这是他雷打不动的行程。 另一件雷打不动的事是,每回出发前,他都会将李威龙的素描细细擦拭一番。 “你说人都走了好几年了,费那劲干啥......”老钟杵在外头,话没说完,见陈东实面色生变,忙打住话头。 他绕到车头拍了拍引擎盖,说:“嘚,当我没讲,回头记得给车加点油哈。” 陈东实“嗯”了一声,将素描摆在驾驶台最显眼处,以便后排和副驾的人能看清楚。 每载上一位新乘客,都会看到这幅画,即便无心过问,也会被前排座椅靠背上贴着的“寻人启事”所吸引。 “男,29岁,外蒙古籍,身高181,中等体型。唇上带疤,左腿微跛,身戴祖母绿观音佩,如有线索,重金酬谢,联系电话:xxxxxxxx......” 今天头一位客人是个小伙,揣着个大号尼龙袋,面色惨白。陈东实没猜错的话,尼龙袋里面就是他的全部身家。 作为外蒙古的首都,乌兰巴托的青年覆盖率高达百分之七十四,除了约五六十万原生游牧民以外,也有着十数万和陈东实一样,背井离乡,来到这座城市打拼的中国人。 他们大多有着不那么优越的出身,大部分来自农村,家里上有哥姐,下有弟妹。广东临海一代喜出海捞金,而他们另辟蹊径,选择北渡横穿藏干线,选择乌兰巴托为第二故乡,像今天这位客人一样的打工仔,陈东实一天能在市火车站接三四十车。 “您哪儿人呐?” 陈东实没有和乘客闲聊的习惯,但今天不知怎么的,莫名想找人说话。 “福建......” 小伙言谈涩涩,带着初生牛犊的晦暗,显然对外界的一切仍充满警觉。 陈东实瞅了眼车前镜,说:“福建跑这么远,天南地北的,家里人放心?” 干出租车司机多年,陈东实见人识人的功夫不浅。很多人一上车,他只需瞄几眼,便能大致推断出乘客的年龄、职业、家庭背景等。 眼前这人,光看眼神,就知年龄不大,应该是初中刚毕业,没读书了,一个人跑来蒙古,和自己当初一样,还没成人便被迫学会长大。 小伙没搭理他,紧揣着包,盯着那则寻人启事:“师傅.......这你家里人......?” “是啊。”陈东实淡淡一笑,掰动手刹,没否定。 “你刚来?” “嗯。” “家里人在这边?” “我堂哥在。” “我有个女儿,比你小几岁,不过今天她妈就带她回哈尔滨了。”陈东实扫了扫素描相旁边的小相框,照片上的女孩儿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出奇地岁月静好,“送完你这单,我就得去火车站送她娘俩儿了。” 说这话时,陈东实是带笑的,只是他自己看不到。 今天他话有些格外地多。 “我十六了。” 小伙子后知后觉,回答了陈东实片刻前问的问题。 “找好工作没?” 陈东实看着后视镜里的少年,想起自己刚来这儿的时候,同样的一脸迷茫,对未来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小伙点头,“找好了,给我堂哥跑堂,他开了个清真馆,卖羊肉汤。” “每个月给你开多少?” “六百。” “哦豁......” 陈东实乐了,比他当初打第一份工时还要多两百。 目的地很快到了,但却不是什么清真馆,而是巴彦杭盖区的一条暗巷。 巴彦杭盖是乌兰巴托人口密度最小的辖区,地段偏僻,基建等同于无,这里鱼龙混杂,外来人口居多,也是许多违法犯罪活动的活跃区域。 最知名的,就是这里的红灯街。 陈东实把车停靠在路边,透过后视镜,看到小伙子十分刻意地将脸挡在尼龙袋后。 塞完钱后,小伙跑进旁边一家美发屋里。透过影影绰绰的珍珠帘子,陈东实看见三五个女人坐在长凳上,清一色的黑色吊带短裙,各个大浓妆,身后闪着粉紫交替的光,隔老远闻见一股化妆品腌入味的腌臜气。 “臭小子,好的不学,净学些五迷三道,刚来这儿先嫖上了......” 陈东实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转回方向盘,将车徐徐倒出暗巷,后视镜的珍珠帘子一阵微晃,发出一阵气息躁动的声响。 “要死了!□□.他娘的,警.察来了......!” 一群男男女女衣衫不整地跑过。 陈东实放慢车速,探出半个脑袋,见不远处二楼看台上,一个男人光着膀子,边跑边套着裤头。 成群的人闹哄哄一片,陈东实还没反应过来,十数俩警车齐刷刷停在跟前。 “打非扫黄,打非扫黄,干他娘的咧!” 男人边跑边骂,早已来不及走楼梯,三五成群的人直接从二楼阳台一跃而下。 “你还没给钱呢!” 后头女人穷追不舍,半垮的睡衣吊带还没拉上,裙边的蕾丝镶边跑起来如海浪般颠簸。 “你个畜生王八蛋,睡完不给钱,你先把钱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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