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错经过潭水浸泡的皮肤惨白得像是从冰窖中取出的尸首,雌雄莫辨的容颜更加脆弱,带着驼峰的挺窄鼻梁与毫无血色的双唇显得很无助。他睁开了妖形的眼,目光从天空中划过安静发光的月亮和群星上滑过去,最终和萧过四目相对。
“小灼......小灼。”萧过的喉间终于发出了声音,他不敢挪动滕错,也笨拙极了,只是一遍一遍地叫滕错的名字。
血腥不敌萧过身上的味道,好闻得让滕错感到很开心。死前还能见萧过,这是滕错求也不敢求的,偏偏他那么贪心,见着了萧过,他就又不想死了。
不知道从哪儿飘来蒲公英的种子,风几乎要把滕错湿透了的长发吹干。他撑着仅剩的力气,说:“萧哥。”
“我在,”萧过用手拨开他脸颊边的发,抹掉那里的血,不住地说,“小灼,我在。”
他觉得自己来晚了,他总是来晚,又在弥补中被动跟随。他说:“对不起......”
有光落在他们眼里,滕错不再出声音,很轻地摇了下头。他拒绝闭眼,就这么看着萧过。看这个人冷硬的脸庞,浓黑的眉眼,猩红的双眸。这人总是粗糙的,因为他的温柔和孤寂只有滕错知道。滕错贪婪地仔细地看着,这是他爱人的模样,是他要带到下一世里去的记忆。
“小灼,坚持一下,就一下。”萧过颤动着双唇,“决霆他们马上就来了,我已经联系他们了......再等等,小灼。”
某种倒数压迫在心底,滕错害怕了。他稍微转动双眼,嘴唇翕颤,说:“遗书......”
“我看到了,”萧过说,“我都看到了,我知道的,小灼。”
“那......就好......”滕错唇边绽露的笑容却纯真如同稚儿,“萧哥......你活着,我要你……长命百岁。”
他仰着面,看到了远处山野的模糊轮廓和高空的白鸟,飞鸟勘测出死亡的气息,徘徊着不肯降落。
“小灼,”萧过说,“回来,你答应过我的。”
“萧哥,”滕错神色呆凝,他望着天,沙哑地说,“和我说说,家......我们的家......”
光影婆娑着覆盖在两个人身上,萧过说:“家......回去以后你搬去我那里,好不好?”
滕错牵动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家里,百岁还在等你,”萧过说,“我们一起养。”
“萧哥,”滕错说,“别哭。”
萧过压抑颤泣,说:“我还留着高中时候的纸条,还有那个芦苇环,十年前的春天,就在这里,你编的那个,你到家里就能看到了。再戴一次给我看,好不好?”
滕错的眼里流出血泪,他说:“我不会......我不知道......怎么......”
“没关系,”萧过像十年前那样说,“我教你。”
滕错枕着他的手臂,闭上了眼。
“天要亮了,小灼,光就要来了。”萧过接着说,“我们回去......如果这次他们不开除我的话,我还当警察,你还做科研吧,你单位那边市局会去说明的,你放心。我每天都接送你,但是酒吧就别再去了,实在想去的话,我陪着你。小灼,不要害怕,你是英雄。他们不会开除我的,说不定还有嘉奖,这是立功了......这样我就能涨工资了,都给你花,给你买糖吃。但是不能吃太多,正经饭也要吃。我们还可以出去走走,去一趟首都吧,滕叔叔的学校你去过了没有?我们再......我们......”
河堤上升起了一点靛蓝,依稀泛出亮色的天际渐渐消灭了星辰的踪迹。驻扎在七河村上属县城的警队终于赶到,警察们奔下矮丘,决霆冲在最前。
滕错睡着了,面颊上湿润晶亮,但是血没有再流了。萧过抱着他,一直到医务人员强迫他放开手。
如同仇恨毁訾的黑夜褪消殆尽,春天的太阳升起来,金白的光明迸出天际,铿锵分明。河流从世外奔腾至此,七河汇聚,是他们所在的人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105章 妖花
警笛声划破黎明,救护车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县城医院,给滕错处理伤势。近距离击发的子弹贯穿了他的左肩,粉碎了肩峰和肩胛骨上缘,接着又被超过二十厘米的尖刃刺入腹腔,所幸没有伤到内脏。最要紧的是失血过多,人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完全处于休克状态。
病房还不能进人的时候萧过就一直等在外面,决霆、吕昊扬和缪双陪在一边,两个小的想去安慰,被决霆眼神制止了。
萧过没有换衣服,只身站立,接受过无数求祷的医院墙壁就在身边,但他并没有那么做。滕错留在他身上的血已经干了,面前半开的窗户露出即将下落的太阳,霞光明亮炙烈,他一直盯着看。
门打开的时候萧过已经红了眼,一得到允许就冲了进去。滕错还没有醒过来,但情况已经稳定。
萧过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离他咫尺距离的滕错还合着双眼。这人原本就生得极其苍白,氧气面罩下的肌肤上甚至浮起了青紫,仿佛终年不见阳光的尸鬼冻肉。曾经飞扬疯魅的人忽然被抽干了身体里所有可以被称为生气的物质,此时安静又柔弱,就像一个孩子。
萧过摸过去,在被子下面握住了滕错的手。冰冷又柔软的触感像是小蛇,他翻过来,摸到了滕错的指腹,那里有枪茧,还有不符合这个人气质的一点点粗糙感,那是常年做化学实验留下的。
房间门口挤出小吕和缪双的脑袋,都不敢进去打扰。决霆站在走廊另一头,正和还在边境的谭燕晓打电话。
那六百公斤毒\\品已经顺利进入边境,由戴盛民的支队接管。花园剩下的武装人员群龙无首,确实跑了不少,但边防部队已经开始在边境线上实施抓捕。
谭燕晓问:“尘先生呢?”
“受了伤,正在医院治疗。”决霆走了几步,隔着玻璃看着病房里被铐在床头的老人,又抬手和屋子里外的警察们打了个招呼,说:“现在有特警看管。”
尘先生的情况比滕错要好很多,稳定后就要被先行押送回逾方市,谭燕晓那边也在准备回程了,两边计算出的抵达时间差不多。
决霆转过身,看着把萧过门边的两个部下,问谭燕晓:“那萧过的事......”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决霆听到谭燕晓平静地说:“他是功臣,难道不是吗?”
这句话的意思两个人心知肚明,谭燕晓已经帮着压下了萧过违纪抗命的严重后果,最后大概还是要写检讨,但已经比被公诉或者记过好太多了。女局长看着冷心冷面,其实在事儿上还是有些人情味的。
谭燕晓又问了滕错的情况,让决霆带着人先回,留了小吕和四个特警在县城,等滕错情况稳定后一起回逾方市。滕错不是编制内的警察,但线人生涯结束,也是要到警局接受问话的。
窗外黄昏近尾,决霆挂断电话,冲还在门边的两个人招了招手。然而小吕没挪步,还转头指了指房间里,示意决霆也过去看。
还以为是滕错情况转坏,决霆快步走过去,先拎开了小吕。病房里的灯都亮着,萧过俯身在床上,和滕错额头相抵。
两个人的手紧握在床沿,滕错虚弱的长指微蜷,被萧过扣住了。
“醒了,”小吕压低了声音,说,“滕错醒了,看见没有?”
缪双性格腼腆,转过脸点了点头。她没再看,抿着嘴笑。
“哇哇哇哇......哦!”小吕夸张地把嘴变成圆形,“萧副跟滕错说啥呢?”
说啥他都是听不到的,因为决霆已经把房门关上了。小吕捂着鼻子,被派去叫医生了。
涣散的光影被橘黄的暖色笼罩,聚拢清晰时虚幻和现实还在交杂。滕错看得见萧过通红的眼,也看得见在背景中逐渐向后消退的滕勇安和南炎,无尽的田野油绿,几个人脚下都是和血一样颜色的花。
“小灼,”他听到萧过沉哑地说,“回来。”
厚大粗糙的手抓着他,萧过的祈求滕错答应了。他眨眨眼,眼前崩塌的是一度无法摆脱的过去,胸腔里的心跳从未如此有力而带有目的,他回握住萧过的手,气息在氧气面罩上形成细小的水雾。
那双美丽的眼没有再闭上,医生进来检查,萧过得暂时出去,两个人的手就一直拉到半空。护手长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但她不能说病人,就对萧过讪然说:“现在已经不是生离死别,你这是妨碍我们工作!”
萧过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先退开了距离,决霆趁着这个时候向他传达了谭燕晓的意思。萧过在隔壁房间,一边把染了血的衣服换下来,一边面无表情地听完,然后说:“我知道了。”
他连谭局上级的命令也敢直接违抗,决霆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很担心的,好在谭燕晓在上面担了很多。他抬起下巴朝病房示意了一下,说:“结局幸福,所以非常值得。”
萧过觉得有点惊讶,因为决霆的温和底下一直都有种小心翼翼。但决霆似乎对此有所思考,他看着两个人一起勇敢的结局,神情说不好是钦佩还是落寞。
医生从病房里出来,给出的结果很乐观。输液还没结束,但面罩撤下去,滕错可以讲话了。
其他人把空间留给萧过,只有他能接住滕错的目光。光铺满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萧过踩着光走过去,滕错还有点怔神,暗哑地说:“萧哥。”
“小灼,”萧过俯身抱住他,说,“你回来了。”
滕错身上有伤,萧过自己也远非干净整洁的样子,他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下巴上冒出胡茬,身上都是尘土和鲜血的味道。所以他没敢完全地收拢手臂,所以只是托在滕错脑后,一手撑在床边。
但滕错很不满这点距离,抬起右手搂住了萧过。他根本无所谓脏,慢慢地在萧过颈窝蹭了蹭脸。
“我好想你,”他在萧过耳边说,“所以我回来了。”
萧过闭眼缓缓呼吸,弯着腰再次和他抵额,喃喃地说:“真好。”
滕错看着他,妖形的眼里收敛了勾着人的魅,天生的濡意给萧过瞧得淋漓尽致。他大概还没完全醒,神色的像是受了委屈,也像是懵懂地寻求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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