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在澡堂子里学过,手法咋这么熟练?”
蒋彧头也没抬:“妈妈去世前只能躺床上,我每天都给她擦身。”
果然,齐弩良不说话了。
蒋彧站起来,瞥了他一眼,把脸盆端了出去。
其实他不太明白男人那副样子。一说到他妈妈,男人就会瞬间失去所有表情,连目光都变得黯淡,好似被巨大的、不可抵御的悲伤给团团裹住。
对于他妈妈的去世,齐弩良似乎比自己更加难过。
不仅如此,齐弩良住进来后,另一个房间的门总是关着,好几次蒋彧进去都发现母亲的遗照被倒扣在她的梳妆台上。
可是人已经死了,无论怎么难过悲伤,她也再不会回来。
逝去的生命会变成水、泥土、空气、阳光……变成活着的生命所需要的一切,但它不再回来了。
这是他小时候养的一只小狗死掉时,妈妈告诉他的。小狗没有回来,妈妈也不会回来。
收拾好脸盆,蒋彧也脱了外衣爬上床的另一侧。很久没有和人睡一张床,他觉得别扭,只靠着床沿侧躺着,和男人中间隔着距离。
关了灯,黑暗笼罩,他能听见齐弩良因为呼吸不畅而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一阵,他听齐弩良问:“妈妈去世了,你想她吗?”
“想吧……但想也没用。”
“我也很想她。”过了一阵,齐弩良又问,“你还难过不?”
“还好……她叫我不要难过。”顿了顿,蒋彧又说,“她说只准哭一次,后面就不要哭了。”
蒋彧听到齐弩良苦笑了一声,那声音里带了哽咽:“像是她会说的话。”
他呼吸的声音越加粗重起来,悲凉的,如同旷野的风声。
蒋彧不知道齐弩良为什么这么伤心,但仍试图安慰他:“她肯定也让你不要哭。”
“我只是感冒堵了鼻子。”他说话的声音又粗又沙。
“嗯。……感冒很快就会好的,我也感冒过……”
齐弩良突然把蒋彧一把抓过来,把脸埋在他孱弱的肩头。
听到姚慧兰的死讯时,齐弩良已经入狱六年。六年不曾见到一个人,对于她的一切都会失去实感,包括她的死亡。他不觉得姚慧兰已经死了,她还活着,在某个他去不了的地方,就像他在里头,她在外头,她进不去,他出不来。
而现在他出来了,找到了她的孩子,住进她生前居住的地方。抽象的死亡变成了一个具体的事实,活生生摆在他眼前。尽管他抗拒,却也不容他不接受。
一场迟到几年的眼泪,终于这时候流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今晚加更(*^▽^*)
第20章 过年
感冒加上累积的疲惫,齐弩良年三十那天睡到天光大亮。
他猛一醒来,竟没有在床上看到蒋彧。正寻思这孩子这么早去哪儿了,一动身子,才发现小孩连头带身都在被子里,脸贴着他的胸膛,一条腿横搭在他腿上,全然没有了昨晚恨不得分个楚河汉界的别扭。
到底是个小屁崽子,装得再怎么深沉懂事,也终究盖不住他还是个小孩的本质。
这么想着,齐弩良把自己露在外边那只冰凉的手,轻轻缩进被子里,撩起蒋彧的衣边,把手按在他潮热的后背上。
“啊……”
被子里爆发出一声大叫,棉被掀开,蒋彧弹似的坐了起来,乱糟糟的头发贴在额头,脸上全是懵懂的惊吓。
齐弩良哈哈大笑起来。
等小孩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惊吓变成气愤,气呼呼鼓起脸,把被子一裹,背对齐弩良,躺到了离他最远的床边。
齐弩良戳他的肩头:“被子给我一点。”
蒋彧不理。
齐弩良便强硬地把被子往他自个身上扯:“我感冒还没好……”
蒋彧拉扯不过,被子一扔,起床了。
齐弩良揪着被角,看着那飞快穿衣服的背影,心想,糟了,搞砸了。他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叫蒋彧起床来着,没想这小孩这么不经逗。
他也只好起床。煮了两碗面条,翻箱倒柜找到最后两颗鸡蛋,讨好地全卧在了蒋彧碗里。
孩子端碗就大吃起来,齐弩良以为他气消了,又主动搭话:“以往你们怎么过年的?”
“……”
“初一早上是吃饺子还是汤圆?”
“……”
得,气性还挺大。
吃过早饭洗了碗,齐弩良坐在沙发上抽烟,看蒋彧抓了个编织口袋又要出去,赶紧眼疾手快把人给抓住了:“大过年的,就不要去捡垃圾了吧。”
蒋彧扭了两下:“那做什么?”
要知道过年才是捡饮料瓶的好时机,特别是等晚上放过烟花,到处都是废纸盒。
“跟我出去买点年货。”齐弩良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扬了扬。饭馆老板发的,里边是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票。买别的不够,买点好菜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够了,“把你的口袋也带上。”
市场比平时还热闹,简直是人挤人。两人跟着人群,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也正好随着人群在每一个摊位停留。
从猪肉铺子买了肉和排骨,从鸡肉铺子买了鸡腿,从水产铺子买了条大鲤鱼……光是肉和菜就装了一大包,被齐弩良搭在肩上。
逛到市场南边,这片全是零嘴摊子。花生瓜子糖果都是过年必备的年货。路过那个蛋糕房时,新鲜出炉的蛋糕的味道儿实在太香太甜了,齐弩良毫不怀疑他已经听见了蒋彧吞口水的声音。顾不上保质期短,齐弩良还是买了一大包,他相信蒋彧会在保质期内把它吃完。
又逛到市场西边,这片全是卖衣服的,都是大人带着小孩,新年给孩子们换新衣。
两百块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齐弩良瞥了一眼蒋彧,还好,小孩专心致志咬着手里的蛋糕,没一会儿已经吃了好几个。
明年吧,明年也一定让蒋彧像其他孩子那样穿上新衣。
“少吃点,一会儿中午吃不下饭。”
蒋彧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男人,好像根本听不懂“吃不下饭”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省着点吃,照你这吃法,不到下午就没了。”
蒋彧这才不好意思垂下眼皮,手里那个吃完,舔舔手指,没再继续往袋子里伸手。
年货终于采买完,在市场出口处是一家卖香烛纸钱和烟花爆竹的商店。这是一年中生意最好的几天之一,鞭炮和烟花已经绵延到了街面上。每一个从市场出来的人,都在这块买上一把香和烛,年轻人和小孩更喜欢买一些烟花火炮。
齐弩良也买了香烛,还剩了点钱,让蒋彧去挑一把烟花。
孩子只摇头。
“怎么,你怕啊?好歹也是个小子,胆子这么点?”
蒋彧又摇头,老气横秋地说:“这有什么意思,看别人放也一样,还不花钱。”
“……”齐弩良着实无语,又想不出反驳的话,干脆转头直接让老板给他拿了两把。
结完账,刚刚好把餐馆老板的红包花完,两人拎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走出店外,正好碰到荣八妹领着她女儿也来买烟花。
住同一个小区,难免碰上,加上最开始是荣八妹给他带了路,齐弩良也会主动打声招呼、发根烟什么的,算是熟人。
见着人,荣八妹先招呼:“都买好了?”
齐弩良点头:“买好了。”见对方两手空空,“你们才来?”
“是啊,市场人太多了,挤不进,过会儿人少些再去。”
齐弩良把旁边的蒋彧招呼上来,指着他手里的零食袋子,又指指旁边的荣小蝶:“给妹妹拿个蛋糕。”
蒋彧没什么表情,也没有拒绝,解开了装吃食的袋子,敞给这一直讨厌他的小孩。
见小姑娘只紧紧抓着她妈妈的衣服,齐弩良给荣小蝶拿了两个蛋糕,又用花生瓜子糖把小女孩所有兜塞满。荣八妹给齐弩良发烟,让女儿道谢。小女孩怯怯地说了声“谢谢叔叔”,几人才分道扬镳。
回去的路上蒋彧有些沉默,齐弩良以为是让小姑娘分走了他的吃食,他不高兴,撞了撞小孩的后背:“别闷着,吃完我们又去买嘛。”
“以后别买了,也不顶饿。”
“……我说你小子,成天跟个饭桶一样,别只知道干饭行不?”
齐弩良当然知道蒋彧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烟花啊、零食啊,对于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来说,都是“奢侈品”。但现在他不是流浪儿了,他应该像一个普通小孩那样,喜欢零食,喜欢玩,而不是分分角角的钱都存着,一天到晚只知道捡垃圾。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蒋彧说,归根到底还是他钱少了,如果他很能挣钱,压根不用在乎这些花销,小孩可能才会觉得花钱买小吃和玩的是正常的。
“你不要和荣八妹太好了。”
快要到家时,蒋彧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齐弩良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就道:“我什么时候和她太好了?”
对他的反问,蒋彧并不理睬。
“不是,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
齐弩良有些时候觉得蒋彧很像以前同监那个老头。在里头呆得久了,老头什么门道儿都知道,但就是说话不说全乎,留下半截儿给你猜,烦死人。
“我听说她对你挺好的,给你买新衣服穿,你怎么还说这种话?”齐弩良突然想到什么,捏住蒋彧的胳膊,“她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坏事儿?”
“没有,她没对我做过坏事儿。”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蒋彧又不说话了。
“……”
得,不问了。再问下去,齐弩良可能会先把自个儿给气死。
回到家里,便把在市场里买的菜都拿出来,开始料理。
平时都省着放油的,今天也倒了半锅,炸排骨、炸鸡腿、炸鱼……食材一下锅,很快就满屋飘香。不愧是在餐馆里呆了一段时间,耳濡目染,看也看了个七七八八,至少自家烹饪没什么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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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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