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齐弩良漫无目的地走在洪城街道上,转着脑袋四处张望,希望能看到哪儿有招工启事。好些天了,问过几个,都说不合适。
这地方现在给他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以前巴掌大的小城,现在已经拓宽了许多。有时走到陌生的地方,他还得一路问着回去。老城的街景也变了模样,两边的楼房比他印象中高出许多。
然而一点也没有变的,还是住在这个地方的人。坐在街道两边小门脸背后的脸、走在大街上行人的脸,人们的脸上总是有一种无所事事的慵懒表情,这是庸碌又自由的人才会有的表情,起码他在“里边”时,从未见过这样的脸。
这几条街已经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也看了几则门脸上贴的招工启事,都不是合适的。转到一家正装修的餐馆跟前,看到玻璃门贴着的红纸上写了好多条招工信息,他便抬腿儿走进去。
老板是个大胖墩儿,气势很足地站在屋子中间指挥施工的工人,转头对着齐弩良时,倒是很和气。主动发了一根烟给他,问他做过什么。
齐弩良摇了摇头:“没什么经验……我看你这有招墩子,墩子是切菜的?”
“对滴,墩子就是专门切菜的。”
“那你看我行不行?”
“你有过经验没?”
“没有……切菜大家都会吧?”
老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那可不一定,你以为餐馆的墩子跟家里做饭一样啊。不过你想试试的话,可以等开业了再来一趟,让师傅看看你行不行。”说完老板递了一张自己手写的名片给他,上边是他的名字和电话号。
齐弩良捏着名片,又问:“那服务员呢?”
老板眯着眼睛笑:“服务员都要女的嘛。”
逛了大半天,没什么收获。齐弩良坐在冰凉的花坛石阶上,掏出胸前的烟盒,里边已经空了。他丧气地把烟盒揉成一团,起身准备回去。
他也不是一点技术没有,在“里边”改造时,他踩过缝纫机,会做一些纺织的活儿。以前也有一起干活的狱友告诉过他,出去后可以去南边进厂,凭这个混口饭吃没问题。
刚出来时,他也是这么打算的,回洪城料理完一些事之后,就准备只身去广东闯一闯。那边还有一个他以前的狱友。
但人算不如天算,现在他得照顾蒋彧,哪儿也去不了。
回去的路上,齐弩良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看到一则招聘。说是招聘也不准确,更像是一则广告。上面以一个女人的口吻说自己丈夫早逝,留下大笔家财,却苦于没有孩子。诚征青壮年男性一人,助她怀孕,怀孕成功给予五万奖励,如果生的是儿子,再加一万。
齐弩良久久盯着那则广告,再低头看了眼自己裤裆,又抬头看广告,死盯着“五万”那两字。虽说这事儿有点那啥,但报酬真的相当丰厚了,如果他们有了这笔钱,那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吧。
他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人,便把广告撕下来揣进了兜里。十分谨慎地,像是揣着一个发财的机会。
路过一个小商店,他进去买了包烟。
拆开迫不及待吸上一口,心情挺不错地想,要是有了那笔钱,就可以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起码把墙刮了,给厨房通上燃气,再在卫生间安个热水器,买一台电视。对了,还要再买一张床放另一间卧室,他也不能一直睡沙发。
剩下的,就存起来吧,蒋彧还小,以后指不定还要花多少钱。
路过菜市场,齐弩良顺手买了些菜,又觉得赚钱的机会马上来了,很大方地买了半只卤鹅和一串糖葫芦。
拎回家时,发现小孩已经回来了,在沙发上坐着。天光暗了,也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饿了吗?糖葫芦,来,拿去吃。”
齐弩良把糖葫芦放到沙发前面的一张桌子上,把菜拎去了厨房,开始做晚饭。桌子是从蒋彧房间里搬出来的,放在这儿正好给两人当饭桌。
等齐弩良炒好菜端出来,却看到桌上的糖葫芦没动,这可稀奇了。
“蒋彧?”
孩子不搭腔。
不过他总也不爱搭腔,齐弩良也对此很习惯了。看着蒋彧的脸,就能分辨出他到底在没在听自己说话。
齐弩良开了客厅的灯。白炽灯光亮起时,齐弩良才看那孩子只顾低头弯着腰,两条手臂抱着自己肚子。哪怕穿得厚实,也能看出那弓起的背脊,孱弱而单薄。
齐弩良走过去,轻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些:“怎么了,不舒服?”
孩子不说话。
“肚子疼?”齐弩良伸手抬起蒋彧的脸。
一见那张脸,齐弩良顿时血压升高,顾不得吓到他,大声问道:“谁干的?”
小孩在哭,但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他两边脸膛又红又肿,齐弩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用巴掌反复扇的,在“里边”的时候,他对此很熟悉。这一定是给哪个王八蛋欺负了。
再一拉开蒋彧捂着肚子的手臂,棉服外套从衣兜处撕开,撕了很长一条口子,里边的人造棉也漏了出来。
齐弩良用力攥着蒋彧的手,咬牙切齿地问:“你跟我说,是谁打的,我他妈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第16章 报仇
这段时间是母亲去世后,蒋彧过得最舒服的日子。
每天都能吃饱穿暖,身上也干净了,进出这片的店铺,无论是买东西还是捡瓶子,被赶出去的时候也变少了些。除了邓老头家的老板娘一如既往嫌他脏,看他一个人时,就把他往外赶。
那些人不赶他,除了他不再那么脏,还对他还多了一层探究。准确来讲,是对新闯入日化厂地界的、那个叫齐弩良的男人,充满了好奇。
“住你家那男的真是你舅?”
“他怎么现在才来找你?”
“是不是他才是你真正的爸爸呀?”
“不能吧,那男的面相年轻呢,可没有这么大的儿子。”
“不会是他妈妈的相好?”
“姚慧兰死的时候多少岁来着?怎么也三十多了吧,能有这么年轻的相好?”
“之前从没见过这号人。她一个人这么多年,都干那事儿了,要是相好能不来找她?”
……
对于这些问题,蒋彧充耳不闻,也不搭腔。他有更要紧的事业——捡瓶子。
他现在一日三餐都有得吃。最近齐弩良天天早出晚归,中午不回来做饭时,就会给他几块钱让他上外边吃。
蒋彧却把齐弩良给他吃饭的钱都省下了,哪怕中午那会儿饿得发慌,胃里空虚让他恨不得啃石头。每天有早晚两顿饱饭吃,他已经满足了。
齐弩良神仙一样从天而降,给他买吃的买穿的,把他那空荡荡的房子一口气变成现在这样。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就像不知道齐弩良是哪里来的。同样,他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会离开,不知道自己何时又会落入过去同样的境地。所以趁现在,他要为自己攒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这段时间他依然坚持不懈地捡垃圾、去网吧跑腿儿……再加上齐弩良给的饭钱和偶尔的零花钱,蒋彧几块几毛地,足足攒下了一百来元。
这是在他妈妈去世后,他最富裕的时候。
妈妈去世前夕,从枕头底下摸出省下的八百多元药钱给他。那个时候他不懂省着,很快就花没了,接着是把家里所有能换钱的家什都卖了,再后来就是漫长的挨饿的日子。
这天一如既往地,蒋彧早早从网吧捡完瓶子就回了日化厂。趁收废品的还没收摊,把瓶子卖了一块八毛钱。
他小心翼翼将新收入的块票和毛票都收进右边的衣服口袋,把拉链拉起来。有了拉链的口袋成了他的小金库,他把所有钱都放在身上,可以摸到看到的地方,才能让他安心。
这时候回家还太早,齐弩良没回来,家里也没什么可吃的。他便继续在这片漫无目的地转,试图再捡点什么。
转进一条小巷,碰到了那只大黄狗。
大黄狗比上次抢他油条时更瘦,肋骨只被一层干皮绷着。上回看到时,它还有一窝好几只小狗,如今跟在它身后的狗崽子只剩了一只黄白毛的。小狗脏的快要看不出毛色,但因毛发蓬松些,看起来不如母狗那么干瘦。小狗看到蒋彧,便往狗妈妈身后缩,眼神怯怯的。
流浪生活不好过,无论是人还是狗。
黄狗看着蒋彧,蒋彧也看着黄狗,这回他没拿棍子,黄狗也没龇牙。他们这么对视了一会儿,蒋彧转身走,黄狗却亦步亦趋跟上来,落在他身后两三米的位置。
蒋彧停下,它也停下,蒋彧转身看它时,它竟摇了摇尾巴。卑怯而讨好地,完全没了上回龇牙狂吠的嚣张。
这副模样,蒋彧可太懂了。
他叹口气,掉头往小区前边的小吃街走去,黄狗也似乎心领神会,跟得更紧了些。
在转到那条热闹的街之前,狗停在了巷子口。蒋彧唤了一声,狗原地转了个圈,并不跟上来。蒋彧立马明白过来,这边人多,饭馆也多,这又脏又丑的狗,该是在这片挨了不少打。
“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他说着,飞快跑到常去的馒头铺子,要了四个馒头。
从兜里掏钱时,零票太多,一把扯了一地。蒋彧惊慌失措,赶紧捡起来重新揣好,拎着馒头跑了。
回到僻静些的小巷,两条狗果然还等在这里。馒头还是热的,掰开就散发出谷物特有的清香。蒋彧咽着口水,把馒头掰碎喂给这一大一小两只狗,嘴里念念有词。
“很饿吧,我也饿。”
“反正我一会儿就回家吃晚饭了,都给你们吃吧。”
“别在这片混了,没用的。日化厂的人又穷又抠,没人会给你们吃的,带着你的狗崽子去洪城,不然最后一个都饿死了。”
……
“今天没有了,找别人去。”蒋彧拍拍手。
两条狗子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下四个馒头,大狗坐在一旁舔嘴,小狗欢喜地绕着蒋彧摇尾巴转圈,不停地舔他的手指。
大狗舔完嘴就走了。快要走出巷子时,小狗停下了绕圈,左右看了看,还是跟上了大狗,一路回头看蒋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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