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许慎珣的心底突然滋生了一些窃窃私语。 明明放弃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理由,却只字不提他退学去赚钱,也有要照顾许慎珣的原因。 许慎珣明白为什么。 一个好人应该对此感到愧疚和无地自容,而绝不应该像他现在这样,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因为对方这样为了自己的牺牲,感到一种阴暗的幸福。 太好了,那个声音说,他为了我放弃这么多,他是真的爱我。 “而且是我应该谢谢你。”周清拍了拍许慎珣的头,轻声说:“谢谢你选我,不然我就又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许慎珣看向他。 那股阴霾如同云烟一般散去了,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下定决心似的:“我会努力学习,将来给你买大房子,赚很多很多钱,让哥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周清笑得十分开心,他也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等着。” 他们站起来,肩并着肩向家里走去。周清跟他分享自己的计划,许慎珣这才发现在他因为父母离世消沉的这段时间里,这人已经为了两人的未来做了这么多准备。 “我打算先去跟吴叔叔学点防水的技术,就是经常给咱爸送茶叶的那个。听说最近装修能赚很多钱……而且附近的造纸厂也在招人,我看了下,给的钱也还可以……” 时间不能回溯,所以尽管数年后的许慎珣无数次想要回到这一刻,拉住周清的手求他别走,告诉他不要去,但是在两个刚刚失去庇护跌跌撞撞贴在一起的小动物面前,摆在面前的又好像只有那一种选择,将他们引向蒙了一层面纱神秘而莫测的未来。 所以无数次,他都在梦里看到年幼而愚蠢的自己走在周清旁边,没有阻拦,而是闷闷地问出那句话:“哥,那你自己呢?” “你对你自己将来的打算呢?”他抬起头。 周清顿了顿,摸了摸许慎珣的头,一如既往地回答他:“和家人比起来,那些也没那么重要。”
第25章 冬 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寒风刮到人脸上已经有了刀割般的痛感。一连几天,天气都是阴沉沉的,白天也像傍晚一样,但预报的雪却一直没有下下来。 许慎珣背着包往家走,十九岁的他身形挺拔,青春期显得过于精致的五官也完全长开,从鼻梁到下颚的弧线锋利,不笑时便显出一种不近人情的清俊。 他在破旧的楼房群中穿梭,这里鱼龙混杂,在门口聚在一起洗衣服的几个中年女人看到他,将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聊几句后看他的眼神就带了几分惋惜。这些许慎珣统统不管,径直走到家门前插入钥匙,他握住门把手然后又松开,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才推开门。 不大的屋子一眼就可以望到底。屋子里的陈设不多但都摆放的井井有条,他牵挂了一天的人坐在沙发上拿着张报纸正在看,看到许慎珣进来,他脸上有些惊讶:“今天怎么这么早?” 许慎珣将门关上,把包放到餐桌前的椅子上:“今天下午跟餐馆请假了,有个实习面试。” 他走到狭窄的厨房将热水烧上,从包里掏出买的豆芽泡在水里,才走到周清旁边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周清的眼睛跟着他转,他回答道:“感觉比昨天好了很多,今天我就没有再吃止痛药。” 许慎珣牵着他的手渐渐用力,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那段空荡荡的裤管。周清适时打断他的动作:“面试结果怎么样?” “过了。”许慎珣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欣喜:“但是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去。” 周清问:“是你之前说的那家头部券商的实习吗?” “嗯。”许慎珣应了下:“因为写在简历上很漂亮,所以竞争很激烈。但是也是因为这个,可能是觉得不缺人做,所以这份暑假实习没有钱,只有餐补和交通补贴。” “所以我打算……” “你要去。”周清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那样打断他,他面色严肃:“我之前了解了一些,你们这行没有好看的实习履历毕业很难直接找工作的,眼光要放长一些,不要只想眼前这点蝇头小利。” “餐馆那边的打工做到暑假也不要做了。”他当机立断道:“我们还有一点存款,我再找一找,总应该有我现在这样也能干的活——” 他的话被手上传来的痛意打断了。 “别说了。”许慎珣低着头,他漂亮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堪称狼狈的神情:“停下,周清。” 于是周清真的停了下来。 许慎珣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医生说最好现在就开始配合假肢做康复训练,我的工作可以以后再换,但是对你来说最好的康复期就这么长,我必须想办法搞点钱来。前几天有人找我说有个拍戏的机会,今天下午他又联系了我,报酬很高,我打算暑假去那边。” 周清皱起眉:“但是对方不是要求你从下个月就开始常驻为期一年吗?你的课业怎么办?” 他反握住许慎珣的手:“只是为了钱的话我觉得不值得。好不容易才考上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要怎么走我不懂,但是你在学校里肯定能看到的更多,跟着你那些学姐学长的步调走,该做什么的时候就要去做什么。” 周清低声说:“而且‘最佳康复期’也没有什么意义,反正断了的腿也不可能再接上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轻,在许慎珣看过来时面色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周清朝他伸出手,脸上带了些笑意:“实习有录取通知什么的吗?给哥哥看一下。” 许慎珣没有丝毫要动弹的意思。周清等了半天,才听到许慎珣说:“‘眼光放长一点’……又是这种话。周清,我等不了了,太慢了,我总是总是在听你说这些,然后发现一年过去又一年,我还是那个拖累你的废物。” 他的眼睫上挂起一颗要掉不掉的泪珠,直愣愣地看着周清问:“哥,我怎么长大得这么慢啊。” 周清回答不出来。 他们在沉默中吃完了晚饭。 许慎珣问完那句话后就不再说什么,他最近明显寡言了很多。吃完饭许慎珣把周清的药倒出来配好放在他面前,周清配着水咽下去,在许慎珣拿报纸加固门窗的缝隙时,他才开口道:“去实习吧,许慎珣。” 被叫的人手上不停,像是没听见那样。 周清耐心地说:“已经到了这一步,再等三年也没有什么。” “你可以继续同时找别的兼职,如果你心里实在难受的话。”周清朝他伸出手:“虽然说路有很多条,但是肉眼可见按部就班读完大学实习工作这条是最稳当的。” 许慎珣走过去,将他抱起来放在轮椅上。周清拉着他弯下腰:“我一直在期待出现在你的毕业典礼上,跟你说,不要笑,你去年刚刚进入大学的时候,我就买好了毕业时穿的西装。我一直在想,那天爸妈都会看到的,所以他们的两个儿子都要打扮的风风光光的才行。” “就当是为了我。”周清在他背上拍了拍:“不要白白错过机会,我没事的,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许慎珣顺着他的力道将头埋在他的肩上,他深吸一口气,周清身上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涌入胸腔。 他感到一股陌生的酸涩在胸口膨胀起来。 半夜的时候许慎珣听到外面细微的响声,他睁开眼,没有一点从睡梦中刚刚醒来的惺忪。 周清从医院回来后就以“有时候半夜会腿痛,不想吵到你让你第二天头疼”为由,温和而坚定地要求跟许慎珣分房睡,于是许慎珣整理出来了原来放杂物的房间,在里面塞了一张折叠床,自己一个人住了进去。 但是事实上从那天起他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 他听到拐杖在地面上移动的敲击声,被人刻意放轻的开门的声音。许慎珣情不自禁地开始想象周清自己拄着拐杖艰难移动的样子,他伴随着那声音睁着眼看了会天花板,还是忍不住从床上下来,无声无息地将门拉开了一个缝。 他不想再跟周清就照顾他的问题吵架,而若是这人知道了他糟糕的睡眠情况,又会多一层无用的担心。 许慎珣在黑暗中看着周清不熟练地利用拐杖移动,从卫生间回卧室的短短几米路他走了很久。路过沙发时他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沙发靠背,拄着拐杖的那边身体却因此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许慎珣本能地想要立刻冲过去,然而接下来他看到周清坐在地上呆了几秒后仰了仰头,随即用手捂住脸,从手指间泻出一声极力忍耐却仍然没有忍住的呜咽。 他在哭。 许慎珣的腿像是被水泥焊在了那里。 半个月前在医院醒来知道自己失去了半条腿,周清也只是失态了一阵。这十几天他整个人表现出来了惊人的镇定。唯一有过激烈情绪的那次就是在跟许慎珣表示自己要晚上自己呆着的时候,但是即使是情绪不稳定,他仍然很快恢复如初,极有条理地跟许慎珣说是因为他第二天还要上学打工,自己只是不想吵到他。 许慎珣知道那并不完全是真的,周清更多的是不想让他看到这种时刻,看到一贯站在他前面的哥哥这么狼狈的一面。 所以他也清楚自己现在不该出去,不该出声,不该看见。 周清用袖口擦了一把湿漉漉的脸,一手撑着沙发用力,笨拙地先将自己挪到了沙发上。他坐在沙发上缓了一会,然后重新用拐杖撑起了自己,慢慢挪回了房间。在这整个过程中他还注意所有动作都放的很轻,像是为了避免吵到本该在睡觉的某个人。 许慎珣站在门缝后面,看着周清进了房间。 冷风从报纸糊不住的缝隙里吹过来,丝丝缕缕一小阵,像是能直接吹到人的骨头缝里,将人冻得连牙齿都在发抖。 都是我的错,许慎珣想。 因为要供他上学,周清才会去那种没有保障的地方打工。最开始是高中三年,然后三年之后又是四年,这该死的、好像永无尽头的东西到底有什么鬼用?每次都是“未来会好的”“只要再忍耐一下,等毕业就好了”,就像挂在前面金光闪闪的大饼,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反应过来——没有“会变好”,在这条路上失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许慎珣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才回到屋子里。 他像是丢了魂那样,在床边站了很久,忽然在昏暗的月光下看到回来时随手放在那的券商录取通知,许慎珣拿起来那张纸,然后将它撕成了碎片。 不会再这样了,他已经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许慎珣有些神经质地想,事实已经证明了周清是没办法自己照顾自己的,他总是做出错的决定,譬如退学去带许慎珣这个拖油瓶。但是没关系,从现在开始,许慎珣会承担起这个家里的所有责任,他会照顾好周清,替他安排好未来的所有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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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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