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昼跟他说了半个小时,察觉自己紧绷的身体开始松懈和软化,那种充斥着茫然和愤怒的高压状态也被解除了,只留了点不甘和不解。 他觉得自己不会失控了。 于丛的字很整齐,小小的,落在纸上和他本人一样秀气,他写得很认真,留给姜清昼大把的时间观察,他像平时速写那样,眼睛很准确地丈量着、描绘着于丛的样子。 和大学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变,连发型都没改,脸瘦了一些,变成了很明显的瓜子脸,写字的时候右边的肩膀姿势还是错的,薄薄的肩背轻轻地耸动着,姜清昼说过很多次这样伤手,他都没改过来。 “好了,辛苦看看。”于丛平静下来,递过来工作用的册子,写了大半页要求,“你看下还有什么漏了的吗,姜老师。” 姜清昼怔了怔,对这个新称呼有点迷茫。 他接过那个软皮本,脸色无澜地扫了几眼,说:“没有。” 从那扇侧门里走出来的时候,于丛还觉得双腿有点麻木,只是没有知觉的麻,还好不是软得站不住。 姜清昼客套地问了一句要不要送,被拒绝后连玄关都没出,叼着个烟屁股目送他,坐在造型很怪的椅子上,动也不动。 于丛扯了下嘴角,感觉自己笑得很难看,说:“那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姜清昼把熄灭了的烟头丢进小瓷碗里。 他有点控制不住地又看了一会还坐在椅子上的人,转身走了,余光扫过这个看上去不怎么像工作室的工作室。 于丛眼神有点空洞地往地铁站走,沿路都是些很精致的小洋楼,静谧得让人发慌,偶尔有人遛狗路过,狗的教养也好,一声也不叫,没人把他唤醒。 他看清了姜清昼工作室一层的全貌,有两个房间,都紧闭着门,墙面粉刷很有中世纪的欧洲风格,家具不多,造型都很新奇,高低错落地摆着,很有艺术家的样子。 于丛想象了一会他很懒散地坐在那张沙发上的样子,脑子有点发烫,站在原地拍了拍脸,才正步往地铁站走去。 地铁人流稍多了点,进去的时候已经没有座位,于丛慢吞吞地挪到了车厢中间,拽着个吊环。 车厢里还是很冷,接近十月底还开着空调,随着地铁前行涌动的风宛如一件被浸湿的外套,牢牢地裹着他,微微晃动的玻璃上有个傻兮兮笑着的人,于丛缓过神来,认出来自己的脸,又镇定地收起了笑容。 海华的前台就是房子的破玄关,买了张很古典的桌子,放了个墨绿灯罩的台灯,伪装复古风。 但旁边就是巨大的台式电脑,前台实习生小溪不仅要接待,还要负责点舍不得花钱外包的美工,她见于丛失魂落魄地进门,轻声问:“于丛,是骗子啊?” 于丛反应了几秒,摇了摇头:“不是。” “不会吧?”小溪目瞪口呆,“他可是Chiang啊。” “嗯。”他敷衍地应了句,根本没注意她说的话。 “于丛?”小溪又喊了他一声,没收到任何回应。 于丛和其他策划的办公室在一楼客厅,四张桌子面对面拼着,他低着头往位置上走,走了两步被扯住,外套下方的束绳带卡在了对面人的桌角,拉成了一个很极限的状态,皮筋上方的彩线都稀疏了,露出里面的白色松紧带。 “你见到本人了吗?”老板听到了动静,眼里透着关心,从二楼跑下来,“你带合同去没有?” “忘了。”于丛脸色平稳,还处于设备故障的状态。 “哎!”老板从他对面的桌子上拿过一份通用合同,“怎么合同都不带啊?你见到人了吗?” “嗯。”他闷闷地说,“是他本人。” “天惹!”凑在边上偷听的小溪很震惊,“居然真的不是骗子,什么东西啊,在演电视剧吗?” 老板瞪了她一眼,又把合同放了回去,冲着楼上的小隔间骂财务:“不是,都跟你说了,我的名字要写吴游,不要写吴四方。” “吴总,合同上得写真名。”财务有点无语地说。 海华创意策划的老板觉得四方这个词有点俗气,不匹配创意公司,自觉很有才的取了游四方的游字,没经过派出所,自己给自己改了个名,叫吴游。 “行吧。”吴四方说,“于丛,你跟他约了什么时候再见面谈下一次吗?” 于丛呆立着,过了会才说:“没有。” “那你干啥去了?”吴四方气得想骂人,“后面怎么推进啊?这可是个大项目,要不要我喊人帮你啊?” “加了微信。”于丛愣愣地说,好像在说给自己听,“他也说了需求,说后面线上谈。” “线上?”吴四方不太满意,“不能线上谈啊,你跟小溪他们弄个方案,再去找他一趟” “哦。” 于丛哦了声,又点点头,脸色看上去充满疲惫。 “记得带合同。”吴四方提醒,“早点签了,这个提成算你最高的点,好好做。” “吴总,我也要。”小溪扒着饮水机,小声要求,“我来做策划。” “怎么哪都有你的事。”吴四方很嫌弃,“别拿你那个头发扫饮水机了。” 小溪嘟囔了两句,把满头蓬松的卷发扫到耳朵后。 “听见没啊?”吴四方转过头来继续教育,“于丛?下次去记得带合同。” 下次?于丛想了想,声音很低:“知道了。” 整个下午,于丛都集中不了注意力,刚打开了表格要写预算,就被另外几个同事打断。 所有人的问题都和小溪类似,见没见到Mr.Chiang本人,是不是皮包公司来骗方案的,真的是在淮海路背后小洋房里的工作室吗? “是的。”于丛不厌其烦地回答,直到有点条件反射的征兆,他才意识到,他可能还会再见到姜清昼。 小溪表达了一千次羡慕,又给于丛发了一堆Chiang的主页,提醒他:“挂了梯子才能看,记得去看看。” 于丛干巴巴地跟她说了声谢谢。 “谢我什么?”小溪扎好头发,收拾着自己的包,“我还想求你下次开会带上我呢。” “好。”于丛很认真地说。 “真的?”小溪很怀疑地看他,“我得去上课了,丛哥哥,下次开会一定记得带上我。” 于丛很呆板地又点点头,毕竟他好像没太多胆量,反复地、单独地面对姜清昼。 小溪发来的链接很乱,大多数是姜清昼在国外的社交主页,动态很少,有一些公开的作品,还有经由他之后牵上线的拍卖品,再早一点还有在博物馆的照片。 他似乎很爱去研究中国画的博物馆,拍的都是一些因为历史原因流到美洲的国画。 于丛动作很慢地拉着页面,找不到一张带人的照片,最后又看了眼Chiang账号里填的个人所在地,加利福尼亚州的洛杉矶。 他没出过国,对所有异国的印象都来自于图片和影像资料,这座城市好像总是很热。 姜清昼的履历确实很夸张,别说海华不匹配,换成上海绝大部分的策展公司都不配。 于丛不是没有搜索过他的名字,但没像今天看得这么仔细过,从美国哪个大学毕的业,画了什么东西拿了美洲的某个大奖,又在什么时候加入了某某拍卖集团,摇身一变成了个搞艺术的商人。 他读到很专业的术语会有些怀疑,打开了英文词典搜具体的意思,才知道美洲有部分非官方、非主流的艺术组织成天抨击姜清昼。 于丛撇了撇嘴,觉得他们的意见古板得像清朝人,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觉得创作的人不能从事商业活动,否则所创作的内容就不够纯粹。 “要笑死人吗?”于丛声音很小地自言自语,又去搜那几个成天写论文骂姜清昼的人,拿的奖连姜清昼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他沉浸在姜清昼建造起的事业帝国里,感觉到眼角和心脏都变得很潮湿,这段遮天辟日的恢宏叙事中,似乎只有姜清昼一个人,如果非要再塞进点路人,甲乙丙丁则是他在加州的导师、一起合伙搞拍卖行的外国朋友,甚至还可能是因为骂他反而把他送进了美洲画论研究论坛的红眼病。 反正没有于丛。 他想到这里,心好像走进了什么冰天雪地,静得蛮荒。 姜清昼没有辜负年少时候的意气风发,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而他的前男友在巨大而拥挤的水泥森林里,浑浑噩噩地原地踏步。 【作者有话说】 我爱江苏,我爱苏北人,我最好的朋友就是苏北人。
第3章 3 开了会说明姜清昼的要求,又应付完很啰嗦的吴四方,于丛腰酸背疼得直不起身,站在公司的院门口犹豫了五分钟,决定打车回家。 他住在往东十公里的某个老小区里,五层的筒子楼,没有电梯,很常规的三室一厅,客厅带个公共阳台,于丛和两个朋友一起租了个朝南的四层。 用钥匙开了门,里头黑洞洞的,大概没人下班。 于丛拖着精疲力尽的躯壳,很流程化地洗了澡又打扫卫生,换好带格纹的睡衣,连卧室的顶灯都没开,一头扎到了被窝里。 他闭着眼,尽可能地让自己平复下来,眼前还有些光亮,大约是窗外要死不活的路灯。 眼前像是错乱的幻灯片,像地铁那样飞驰地跑着,一会是大学时水塘旁边的美院,一会是姜清昼那个看起来很性冷淡、光秃秃的工作室。 于丛翻来覆去,卧室外有灯明明灭灭,浴室被使用的声音响了几次,又归于平静,像是所有人都洗漱好准备睡觉。 周遭安静下来,他有点勉强地闭着眼睛,眼皮附近的肌肉难以控制地跳动着,很不安宁。 于丛自暴自弃地躺了一会,睁开眼,摸了床头的手机看时间,刚过凌晨两点。 他意识乱糟糟的,但又无法入睡,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姜清昼的主页,有如在做什么课题研究,放大又缩小地琢磨。 于丛翻到底,首条动态正好是他大学毕业那年,那时候姜清昼应该刚到美国一年,他发了会呆,像是被人操控般,打开了姜清昼的微信。 [Yucc:姜老师,你明天方便吗?我们这边出了个初步的策划,想跟你沟通一下。] [姜:不太方便。] 于丛刚按下发送键,几乎是立刻收到了回复,有点无措地看着那条消息,心脏酸胀。 [姜:后天可以,你后天过来吧。] 第二条回复很快发了过来,好像瞥见了黑暗中于丛十分低落的表情,递上了点安慰。 于丛读完,觉得自己似乎敏感过头,立刻装出了一副专业性的口吻:“好的,那我后天跟策划一起过去拜访,这么晚,打扰你了。” [姜:没事,我时差还没倒过来。] [姜:后天见。] 他说得委婉又客气,有种很陌生的体面,于丛盯着最后那句话,说不出什么感觉,像是有点苦涩,又有些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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