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智脑又响了起来。
消息被无视了,小人鱼锲而不舍,发来了语音通讯请求。
顾修寒原以为这么久不见阮语会和他生疏。
边境星日常通讯艰难,专属的军方频段仅限传达军令,严禁日常使用,顾修寒身为上将毫不徇私,平均一个月才和阮语联络一次。结果回首都星后,这条娇惯得向来受不住半点委屈的小人鱼不仅没因此对他冷淡,还加倍热情黏人起来,像是恨不得让顾修寒把这一年中亏欠他的温情与宠爱都补上。
顾修寒喉结缓缓滚动,不切断,也不应答,只沉默地端坐在黑暗中,面容冷硬得连睫毛都像结了霜花。
医疗机器人会为阮语提供合适的止痛方案。
他不会过去。
智脑的通讯提示音兀自响个不停。
片刻后。
顾修寒沉凉的嗓音响起。
“……怎么了?”
……
庄园主宅后方的人工湖中。
阮语趴在湖边,恹恹地摆弄自己的防水智脑,把难受得令人焦灼的鱼尾巴不停甩来甩去。
他无形无质的精神网能覆盖住整座庄园,这个时间绝大多数人都睡了,阮语能感知到一团团惬意舒展的精神体,大多是或深或浅的紫,象征着浅眠与深眠,除此之外,还有极少数处于清醒状态的精神体。
趋近成熟的这几年,阮语的精神网伴随着身体生长不断扩张,对精神体状态的感知也渐渐变得更加灵敏了。
[救命!谁来救救我!]
[呕……这只异种好恶心……]
捕捉到两道情绪激烈的深眠脑电信号,阮语怕痒似的,抖了抖薄纱般的耳鳍。
庄园里有人在做噩梦。
有点儿吵。
对脑电信号的感知是人鱼的六感之一,就如同人类用耳朵解析声波一样自然。
这种类似读心术的能力有一定限制,越是基因等级低、精神力弱小的生物,思维越容易被读取,基因等级越高的生物则越不容易被读到。
眼下这个做噩梦的人就是庄园中一位负责机械维修的技师,平平无奇的D级基因,精神力也弱小,因此他的脑电信号外泄严重,清晰得就像有人在阮语耳边大声说话。
“……”
阮语仰头,嘴唇翕动,朝脑电信号传来的方向送出一小段歌声。
月光般宁静的旋律,袅袅抵消掉恐惧与焦虑的波段。
噩梦消散,庄园重归安静。
一小时前医疗机器人送来了军部科研院研发的人鱼专用止痛片,阮语按剂量服用了,但效果不明显。鱼尾巴仍然酸闷胀痛,还自骨头深处泛着股痒,像蚂蚁爬行噬咬,令人恨不能狠狠朝尾巴锤几拳。
阮语倚着湖边的石头围挡,奋力将鱼尾高高翘起,捶背一样用拳头敲了几下,可那又疼又痒的源头深埋在尾部层层肌肉下方,阮语力气不够,唯一的收获是手也被鳞片硌疼了。
分化期太煎熬了。
好难受。
简直想把尾巴揪下来。
“唔……”
阮语难受得直甩鱼尾巴,拍得水浪一蓬蓬飞溅。
“阮阮。”
突然,岸边有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为避免显得狎昵,顾修寒下楼前将睡衣换成了常服,熨烫笔挺的衬衫与黑色军裤,领扣扣至线条冷厉的下颌。
“修寒哥!”
阮语见了他,眸子倏地透亮,一瞬间忘了疼,鱼尾巴摆得激烈加倍,身子跃跃欲试地直要往岸上蹿,活像只欢快得要扑人的小奶狗。
隐隐地,还透着点儿委屈与不安,毕竟通讯请求响了那么久才接通。
一年没见,阮语丝毫没和顾修寒生分。
区区一年的疏离,哪里能冷却十几年朝夕相处的温情。
十六年前,阮语的故乡星球被异种侵略。
初步达到0.4级行星文明的人鱼一族在3级星系文明的异种军团面前微渺如蝼蚁,过着田园牧歌式生活的人鱼们甚至不能正确理解“外星侵略者”一词的含义,还认为是神灵降下灾祸。在濒临灭族之际,王族仅存的几条护卫人鱼带着幼小的王子绝望地东躲西藏。
幸而,当时的少年顾修寒一路追杀一只异种首领,碰巧登陆了那颗尚未被帝国探测到的原始海洋星球。
千钧一发之际,他从异种首领的利齿下救出了阮语。
……
顾修寒微微撇开脸,让目光凝聚在阮语的鱼尾上。
月色朦胧,银粉般笼罩着阮语。
少年窄窄一条的腰腹挂着水珠,莹润柔韧,珠白软鳞闪着碎光。
顾修寒曾为阮语定制过一些防水材质的上衣,理论上不耽误游泳,还能遮羞。
可在水中穿衣服终究违反人鱼的天性,阮语图新鲜穿过几次,但很快就嫌麻烦,再也不肯穿了。
“能不能帮我揉揉尾巴?又痒又疼的可难受了。”
阮语哼哼唧唧地抱怨着,鱼尾一摆,拍水跃起,灵巧地“坐”到湖边躺椅上,大大方方地翘起尾巴往顾修寒手边凑。
“……嗯。”
顾修寒不着痕迹地避开左手,同时关闭右手的传感功能。
他右手的五根手指在月下泛着金属质感的冷光。
那是一条机械臂。
他单膝蹲跪在湖边,用切断传感的右手按上阮语的鱼尾。
作者有话要说:
小笨鱼不小心把整理漂亮鳍纱的影像也录进去了
恨不得把领扣扣到上巴去的冰山禁欲上将:如饥似渴反复播放
终于开文了,生产队最懒的驴见了我都直喊大哥……
第2章
关闭神经传感后,顾修寒的右臂瞬间从智能机械义肢沦为寻常工具。
就像用铁钳钳起一块火炭,手感知不到热度。
用合金手掌揉按鱼尾时,顾修寒的全部感觉就只是从右肩衔接处传来的压力。
阮语的鱼尾弹韧,鳞片嫩薄,用机械臂一施力便会浅浅凹下,一泓珠白柔光伴随着按摩的起伏律动着,上下流淌。
“唔……”
蚂蚁钻咬般的痛苦缓解了大半,阮语被搔到痒处,惬意得直哼唧,尾巴尖快乐得不断卷曲舒展,连精神网都荡漾成了海草般的波浪形。
顾修寒垂眸,瞳仁漆黑得像两滴墨点,最擅长察言观色的精神疗愈师也难以从中挖掘出情绪。
他不得不谨慎克制。
他还清楚地记得阮语尾巴的触感。
与此刻曼妙修长的鱼尾不同,在幼崽时期,阮语的鱼尾巴是短撅撅、胖滚滚的。
那年,刚刚住进顾修寒家时,阮语才两岁。
蝗虫般的异种军团荡平全境后,人鱼赖以生存的海洋星球变得满目疮痍。
人鱼一族濒临灭绝,幸存者不超过两位数,血脉珍稀的人鱼王族更是仅剩阮语一条。
被顾修寒带回首都星后,作为无归属地的星际流民,具有一定研究价值的阮语需要在生命权与健康权受保护的基础上配合科研院进行一系列实验。
他的归宿本该是军部科研院。
然而,在确定阮语能够治疗顾修寒的精神缺陷后,顾修寒时任军部高官与特级研究员的父母动用特权,明面上给这条人鱼幼崽发放了研究院身份卡,实际却将他安置在顾修寒名下的庄园中,让他与顾修寒共同生活,以便提供治疗。
至于研究院方面,阮语仅需每月配合他们进行一到二次无害的实验。
对阮语而言这自然也是最好的安排,研究院固然会保障他的生存需求,但比起寄住在顾家,环境显然是天差地别。
初入顾宅的那几天,阮语对顾修寒充满了畏惧。
SSS级基因是柄双刃剑,它会赋予生物体强悍得近乎超人的身体属性与战斗力,但同时也会带来诸如暴虐、好战、征服欲等负面性格特质,进而导致生物体精神发育异常、精神力不定期爆发、感知障碍,以及以述情障碍为主的人格缺陷。
他们就像是进化规律赋予族群的战争机器。
亦或是护卫者。
十几岁时的顾修寒模样英俊,线条锋利,原本是极好的容貌,可惜一双眼睛乌沉无光,空洞得像两个挖在脸上的窟窿,看人时的神态,几乎有些像类人型异种。
更别提那沥青般焦黑扭曲的精神体与动辄濒临狂暴的脑电信号……
阮语全都能感知到。
偏偏两岁大的小阮语又是个黏人精。
海洋太过广大,洋流变化复杂,这样的生存环境使人鱼幼崽进化出了一种类似“印随”的生存策略,他们会紧紧跟随认知中的亲族——意即同一族群中最亲密的几位养育者——像条甩不脱的小尾巴,避免因离群而夭折。
因为被顾修寒操纵的机甲救过,小阮语将顾修寒认定为亲族,黏他,同时又怕他。
矛盾至极。
每当顾修寒远离人工湖超过一定时间,惶惑不安的小鱼崽就会“啵唧”“噗咻”地朝湖岸上喷射水泡泡和水箭以彰显存在感,寻求顾修寒的照料与安抚,像因无人陪护而彻夜啼哭的婴孩。
除了顾修寒,其他任何人来安抚都不能让小阮语停止这一行为。
可一旦顾修寒走到湖边,用空洞冰冷的目光询问阮语需要什么,小阮语那张粉团儿脸上的喜悦就会光速退潮。
亲族又不见了,闹一下。
亲族来啦。
咿……
这条亲族不对劲!
小鱼崽恐惧又委屈地扁起嘴巴,鱼尾一摆,没入湖底。
湖面漂浮着几颗正在凝固、硬化的晶体。
顾修寒:“……”
他又把人鱼幼崽吓哭了。
顾修寒纹丝不动地杵着,半晌,他缓缓俯身,单膝蹲跪在湖边,用指尖拨动那泓温柔的天青色湖水。
仿佛在尝试和阮语沟通。
SSS基因带给顾修寒的人格缺陷是严重的表达障碍,尤其是逻辑范畴之外、关乎情感的语言表述。
纵使有关怀之意,他的脸仍僵冷得病态,像一张困锁住一切情绪的面具。
三米深的水下,阮语瑟瑟蜷缩,用藕节似的胳膊抱着胖短鱼尾,尽力缩小体积,这是人鱼幼崽想避免猎食者注意时的本能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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