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事项你可以和律师谈。”
“我不是想谈什么财产分割!”
“除了这个,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
“一年了,昭远,一年多了,我这一年做了多少事道歉了多少次,怎么都该消气了吧?你要时间我给你时间,你想独处我让你独处,结果呢?你就送我一份离婚判决书!这一年你还能专心做出拿奖的好设计,颁奖礼那个喜欢你的美国佬也去了吧?你无论如何都要离婚到底是因为我做错了还是你过腻了!”
任昭远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忽然扶着台边沿弓起腰,另一只手湿着按在胃部,水浸透布料触到温热的皮肤,显得格外凉。
对这段似乎有理有据的话,任昭远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静好一会儿,听见赵原青让他说话。
他一个字都懒得多说,想把电话挂断,可按在腹部的手刚挪开胃里就一阵刺痛翻搅。
只喝了几听啤酒,这么长时间不吃饭,胃抗议了。
房间应该还有点吃的。
任昭远胡乱想着,手机忽然传出声音他才想到自己还没挂电话。
“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对我感情淡了有别的想法了,你如果真的爱我,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一次?我发誓改,再也不会了,你怎么就能这么干脆这么狠,十多年的感情说断就断。昭远,谁这辈子不会犯错啊?我就错这一次,之前那么多年的好就都没了?你真的拿这十多年当回事了吗?”
剧烈的反胃感来得格外突然,任昭远撑着洗漱台干呕几下没吐出什么,洗了把脸,抬起头看见镜子里两眼血丝青茬显眼的自己,忽然再一次弯下腰吐了个昏天暗地。
眼前一阵阵发黑,生理性眼泪被逼出来,嗓子鼻腔又辣又疼,胃里仅剩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最后全是酸苦的汁水。
亲手把这十年感情毁了的人来质问他是不是没当回事,不原谅就是不够爱,真可笑,真特么可笑得傻逼。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别不说话你说句话,喂?昭远?你想气想骂都行,说句话,别让我担心,求你了……”
“别,”任昭远出声打断,嗓子如同被反复碾轧过般沙哑,冷淡声音里却平稳得没有一丝颤动,“应该是我求你,赵原青。”
——“算我求你,别再恶心我了。”
第2章 “任老师”
等到任昭远回国时已经又过了一个月,这整整两个月几乎把谭铮起伏躁动的心绪生生磨平,使得终于面对面见到时居然维持住了从前的模样神态,既不显生疏亦不过分热络,淡笑着驻足招呼:“任老师也刚到。”
“刚停好车,”任昭远应了一声,走近和谭铮握手,“谭总难得有时间。”
须臾即分。
谭铮往回收的手微微蜷起,掌边还残留着任昭远的独特触感。
温暖,干燥,内侧生着薄薄的茧。
任昭远手很白,无名指根处曾长年戴戒指的地方色差不大,但略仔细些就能看出一圈微微凹陷的印记。
谭铮视线扫过那处时心头一跳,停顿一秒才稳着声线回道:“最近事情少,正巧收到邀请函就过来了,散散心。”
两个你来我往简单聊着,也就自然而然同行。
谭铮走在任昭远左侧,转向时落后一身位,又忍不住垂眼去看他的左手。
瘦,白,直,长。
很是好看。
无名指是空的。
纯黑软呢外衣的袖口下露出他最常戴的檀木珠串,紧挨着的腕骨凸起较从前更加明显。
任昭远日常时更习惯把饰品戴在左侧,耳洞也只在左耳有两个。
他今天戴了一枚极简的银白耳饰,正面只能看见一条银线,侧边才能看出是个简单的矩形,斜上另一个耳洞没戴,只在耳廓上显出一个极小的窝。
谭铮身边鲜少有男性会佩戴多余的饰品,他自己对这些也从不感兴趣。
手表、袖扣、领带夹,必要场合礼节到了就足够。
他一直觉得很少有男人能把花里胡哨的麻烦东西戴出赏心悦目的效果,也一直觉得,只有任昭远无论佩戴什么都不违和。
珠钻,玉石,金银……不论什么饰品在落到任昭远身上都会与他浑然一体,像为他所臣服,因他而存在。
不论繁简,总是合宜,相得益彰。
“步行到前楼要半小时,谭总怎么没乘车?”
“这儿风景好,想看看就让接待的人先走了。”谭铮在转弯后稳步跟上,和任昭远并肩齐平,“任老师对这里熟悉吗?”
“之前来过两次,知道布局。”
这座庄园占了座山和山下一片平地,据说六十六万平,庄园老板佟州和任昭远关系好,有头脑也爱折腾,举办的各类活动任昭远大都会到场,鲜少有不参加的。
“那我可要好好跟着,免得丢了。”
谭铮语调轻快,话里带了笑意,引得任昭远也饶有兴致地玩笑着应他:“我责任重大啊。”
“没事,盈亏自负。”
微风从谭铮那侧拂来,带了他身上的浅淡香气。
木质调,乌木之下生零陵,琥珀之中染白檀。
成熟不乏鲜活,风趣未失沉稳。
这款香任昭远熟悉。
他起初接这个品牌的代言时对几款香都做过了解,谭铮用的不是销量最好的主推款,但任昭远印象很深。
当时那位刚把头发烫成羊毛卷的老师傅在他说出「特别」的评价后晃着头问:“像不像一位英国绅士带着你来到历史悠久的图书馆,珍而重之取下一本纸页微旧的珍藏图书,又眨眨眼笑着从身后拿出一块坠着鲜红樱桃的甜点?”
任昭远自己的定制香就是用它做的基调。
这款香挑人,在谭铮那里却显出随意的适当。
任昭远意外于两人之间的轻松氛围,他自知不是健谈的人,却和只能称作认识的谭铮聊得很舒畅。
不需要特意找话题避免尴尬,也不是哪一方高谈阔论言语不休。
从升降不定的气温、晨间新闻播报的海啸,到洋流、地质,又聊到原石开采、成色类别..
后面聊到珠宝,谭铮居然也很有了解。虽然他笑着说自己班门弄斧,但简单几句任昭远就知道他不是一知半解充样子。
“当初入股的时候谭总说对珠宝感兴趣,我还以为是随口一提。”
谭铮拨开前边伸出来的枝条,轻声一笑:“和我形象不搭,平时我只说对股票感兴趣。”
任昭远也不禁跟着笑。
在这行待久了,习惯性就会从人的配饰穿着推断一二。谭铮在任昭远这里的印象是规矩、传统、求简,他以为谭铮的「感兴趣」至多和大部分人一样关注什么类别在市场上价值更高。
现在才知道不是。
“谭总是因为什么对珠宝感兴趣的?”
谭铮脚下一顿。
在来之前谭铮一直慌乱,真的见到任昭远后反而放松了。心自然而然落下来,静下去,忘了那些日夜惦念、思虑牵绊。
可现在任昭远随口一问又倏地把那些游刃有余打回原形,所有不可说的心思骤然翻涌,明明有无数个理由可以轻易回答,可一个「你」字偏偏哽在喉间不得动弹。
任昭远没听见声音,侧头看他。
谭铮面上维持着惯常模样,喉结微动,几个无伤大雅的谎在脑中列队,又在出口前被远远一声打断。
“任总!谭总?”
两人循声转头,刚刚的话题也就自然而然略过去。
有个人乘车中途看到路边似乎有棵罕见的高龄金丝楠木,同行的两人一起下车端详,之后陆续有路过的车停下打招呼,这儿已经离前楼不远,索性都让代步车先开走,他们聊尽兴再一起走。
正要走就看到了从另一条路一起过来的任昭远和谭铮。
“任总来了,哎,要不说还是佟少面子大呢,居然能把谭总也请出山。”
“才听说最近新红的基全公司谭总是股东,投资这方面,谭总实在眼光独到啊。”
“就是,现在基全水涨船高,十倍投进去恐怕也拿不了谭总的十分之一。”
谭铮在任昭远之后逐一和几人握手:“抬举了,只是运气好。”
“运气也不是谁都能有的,对了,还没当面恭喜任总获奖,今天就借佟少的地方,一会儿一定要多喝几杯庆功酒。”
“嗨,当时听说拿奖的是咱们,乐得我,多吃了两碗饭。我家那位还说我这个首饰都不会挑的瞎凑热闹,你们说能是瞎凑吗?看着自己人比那些外国人厉害就是舒坦,有面儿!”
“就是这个理,不过这干成大事就不见人影,今天算是逮着了,你可准备好..”
别人和任昭远说话时谭铮就无声退开了点,他极少参加类似的休闲聚会,即使在场都是混得油滑的人精,谭铮也能察觉出言语间同自己的客套和对任昭远的熟稔。
论起私交,说不定他是一众人中和任昭远关系最浅的。
之后一行人边聊边走,谭铮便落后任昭远几步,同身边几个人谈起某只股票不同寻常的收盘价,视线不时落在前方挺拔出众的背影上。
他习惯看任昭远的背影。
深茶的发,冷白的颈,平阔的肩,挺直的背,修长的腿。
任昭远个子高,听别人说话时常要低头,后颈骨节便凸显出来,偶尔侧首说话,会露出极优越的侧脸轮廓和浓长的眼睫。
临到主楼,那背影停下,居然半转回身朝他看了过来。
谭铮步子几乎是本能地立时大了许多,一群人走得松散,原本距离就不远,谭铮转眼就要到任昭远跟前。
任昭远身边的人跟着侧身,方才自然而然落在任昭远腰背上示意向前的手这时就有些突兀,只得落回去,笑着和走近的谭铮打招呼:“谭总这次怎么有闲心?”
谭铮视线先在任昭远那里悄自打了个转。
他面上平静一如往常,心里到底有了异于从前的心思,任昭远一个眼神就乱了章法。
已经走近才意识到任昭远似乎并没有特意看他,就两人目前的关系,大抵也不会有单独以眼神示意自己做什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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