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三十秒……不,二十秒他的肺就会达到极限,顺带挤出最后一口气,然后他会溺死在这涌动的江水里。
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巨大的死亡压力笼罩着他,他不想英年早逝,说听泡发的尸体特别丑,他美了二十几年,若要他死成一条胖头鱼他决计不干,更何况,他不能让姜北成为寡夫。
管他攥着他腿的是水鬼还是人,江南在挣动的同时狂踹对方脑袋,身侧蓦地升起一串带血的水泡。
被江南击中肩膀后一直藏在船侧的刘天宇好不容易等到江南,即使让他踹得向后一仰,却仍不肯松手,死死攥住他往深水下沉。
十秒……
重度缺氧造成江南脑袋发昏、胸口绞痛,但他仍紧咬牙憋着最后一口气,这口气说不定会成为他游上岸的救命绳。
先前他一直以为他妈妈是傻到家了才会想到跳江,如今冰冷刺骨的江水再次包裹着他,灌进他的四肢百骸,他才明白那个疯女人一辈子就勇敢了这么一回。
不……她一直很勇敢,她不愿和怪物生活在一起,带着她儿子离开韩家时她就已经很勇敢了,她用最笨的方法保护着她的幼崽,护到疯魔。
江南没多少力气了,售楼部爆.破时压在他身上的水泥板使他背脊受损,水泥板上支出的钢筋刺进了他的腰,能坚持到现在已是突破了人类极限,他感觉他的血液在迅速流失,随着蹬动的动作一股股从伤口处迸流出来,霎时炸开一片血雾。
江南停下了脚上的动作,身处绝境使他出生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猛一扭身,身体折成个骇人的角度。他抱住对方的头,坚硬的拳头一次次往对方脆弱的枕骨处砸去!
温妤就是这样死的,这招管用,三级残废对二级残废谁怕谁?
刘天宇顶着剧痛硬是不吭一声,避免江水反灌进肺部,在枕骨碎裂的前一瞬,他终于松开了江南的腿,却反手箍住了江南脖子。
突如其来的锁喉令江南肺部极剧收缩,憋在喉头的一口气险些泄.出,可他不能张嘴,两颊肌肉紧绷,一旦张嘴江水倒灌可能会撑爆他的胸腔,到时神都救不了他。
两秒!
江南已憋到极限,刘天宇同样好不到哪去,双方拼尽全力扭杀,手臂青筋陡然爆起,像深水中各霸一方的猛兽,在进行最后的角逐。
血雾模糊了视线,可依旧能听见血肉骨骼挤压出的可怖细响,在那带着原始野性的强劲绞杀中,江南用最后一点力气掰着对方脑袋猛力一扭!
咔——
一声脆响在刘天宇脑袋里不断放大,肩膀上扛着的重物不受控制地偏向一边,最终无力垂下,他被赋予罪恶任务的一生猝不及防地结束在这腥臭的江水中。
缠在脖颈上的手臂缓缓松动,江南顾不得身上的痛疼,用力挣脱桎梏,这时一束光突然从水面打下来,指引着他生的方向。
江南想蹬着刘天宇肩膀借力一跃,却冷不丁脚下一软,蹬了个空。
他没有力气了,氧气也撑到了极限,某一魂被无情抽去,随着流动的水越飘越远,眼前的光也只剩一线。
他没有游上去,反而越坠越深——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一个极其明艳动人的女人,洁白的裙摆在她脚踝处开出一朵漂亮的花,和江南印象里的妈妈完全不同。
可是……他妈妈本来就很漂亮啊。
江南无声询问:你是来接我的吗?
“快点!再快点!”宋副局坐渔船上疯狂催促,“我看见姜北了,快点!”
“半小时之内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搞到几只船已经很快了!”林安一着急,哪管什么上下级,对着宋副局就是一顿吼,“再说我开车都翻,怎么开船嘛?!我尽力了!”
“你家以前不是承包过村里的鱼塘吗,咋就不能开啦?”
宋副局思路清奇,林安无言以对,他被赶鸭子上架不说,还被要求技术精湛。
这时船舱外的观察员吼道:“距离目标还有一百米,目标船只上有易燃易爆物,不建议开火!”
站一旁的杨朝把其余人召集到围栏边,方便靠近目标船只时跳船。
“八十米!”
林安在催促声中摸了摸他妈给的平安符,好在符用塑料袋套着,没有淋湿。他瞥一眼被暴雨砸出无数黑洞的江面,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有谁看见小王八蛋了?”
“他不是和小刘在山上吗?”
“不不不,”林安摇头道,“姜哥在前面,他不会离姜哥太远的。”
闻言,宋副局猛一抬头:“外边的!有没有看见小王……取的什么狗屁外号,有没有看见江南?!”
观察员:“没有!就姜队一个!”
林安心头咯噔一下,继而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姜哥说,江南当年是被官铭捞上来的,如果官铭要江南的命,大概会用和当年同样的方式。”
一个本该溺死的人活到了现在,这要归功于官铭间歇性发作的神经病,官铭因此把江南当成了私有物品,可到万不得已时,官铭应该会让江南结束在错误开始的地方。
林安舔舔嘴唇,艰涩道:“官铭为什么会把藏身地选在这里,这儿有一条江,是府南江的中下游,当初江南和他妈跳的就是这条江。”
宋副局压根没听,只摆弄着对讲机:“一队下水搜救,不管活的死的都给我捞上来!对了,把救护车叫过来,以防万一。”
林安:“…………”
咱不能说点好的吗,什么叫死的活的?
正想着,外边的观察员再次喊道:“五十米!”
“五十米!”
遥遥的一声喊同时传进姜北和官铭的耳朵,打来的一束光映亮了姜北面沉如水的坚毅脸庞。
他始终没有松手,即使掌心已鲜血淋漓,但仍卯足劲把玻璃碎片一点点推进官铭的侧颈。
先前他看到了江南侧颈上的注射孔,那么这个人就得以百倍千倍还回来。他不知道江南去了哪儿,绑栏杆上的绳子已经断了,松松地浮在江面,却紧紧绞住了他的心脏。
“你凭什么要那些孩子来填补你扭曲的遗憾,凭什么要江南替你抵罪,又凭什么认为他是你的私有物,想怎样就怎样?他明明是……我的。”
姜北眼底寒光乍现,手一用力,从对方动脉喷出的一溜血光“滋”地洒在夹板上。
官铭由于剧痛开始极速倒气,抽吸声中不妨夹着几声嘲弄的低笑:“你的?不……只有我可以决定他的生死,没准他已经死了,就算你杀了我……我还是赢了。”
关键时刻官铭竟是放开了姜北的手腕,在慌乱中抓起了一块玻璃。
眨眼间劲风当头袭来,尖刃直逼面门,生死攸关之际姜北来不及思考,抬手一挡,并不平整的断裂面“刺啦”划过手臂拉出一泼热血,缺口处还挂着几丝碎肉。
姜北的确没多想,就着残臂握拳挥下,疾风暴雨般砸在官铭脸上!
嘭!
几股热流同时从五官喷出,官铭硬捱了好几下,每记重拳落下都使他头脑发聩,偏偏这种极致的濒死般的痛感大大刺激了他的肾上腺素分泌。
人在面对生命威胁时往往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官铭更是如此,他反手扣住姜北肩膀,爆涨的蛮力撑破了考究的衬衣,同时发力猛踹,一脚把姜北踹出了数米!
咣当!
姜北一头撞上油桶,在坚硬的铁皮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凹陷,震颤不休的余响几乎要撕裂耳膜。
官铭再不欲与他多做纠缠,闪电似的翻身爬起,想趁着警方支援还没来,随便跑到什么地方都好。
他像当年那个离家出走的小男孩一样茫然无措,紧摁着脖子跑到围栏边,突然,腿被人缠住——姜北不知何时飞身而至,一把钳住他的腿在半空抡了半个圆,挑准时机甫一松手——
嘭!!
官铭撞门爆出重响,内脏在剧震中绞作一团,尖锐的疼痛从肺腑传来,极速游走过四肢百骸,麻.痹了神经。
姜北喘着粗气,看一眼追在一侧的渔船,片刻后收回目光,缓步走到官铭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是不是跟江南说过在人之上还有个‘顶端’?那我告诉你,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永远不会是你这样的怪物,而是人,千千万万个平凡的人,你今天输了,这就是自然法则。”
这时船身一阵晃动,随及响起皮靴踏夹板的声音,附带警察惯用的开场白,宋副局这会儿又能健步如飞了,冲到最前面同官铭讲了些话,或许官铭已经听不见了,但宋副局这个老顽固不放弃。
经一宿的殊死一搏,此刻天边已然破晓,那一线并不怎么明亮的鱼肚白最终会取代无边黑暗,这场长达二十几年的恩恩怨怨、肮脏交易也终于在黎明前轰然落幕。
来年会是个崭新的开始。
姜北不再看官铭,默默退出人群,把剩余工作交给同事。
他独自进了船舱,在角落翻到一捆麻绳和氧气瓶,他将麻绳的一头绑在腰上,另一头绑在脖子粗的水阀上,准备就绪后提腿跨上窗台,想也没想便纵身一跃!
噗通——
他的“来年”还没回来呢。
也不知是谁听到动静喊了句“姜队跳江了”!搞得跟殉情一样,差点把宋副局的心脏病给吓出来。
他果断扔下官铭,伏在围栏边,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水中并不比搜救队队员笨拙,反倒多了一分灵敏和坚决。
果然,爱情能让人瞬间学会游泳。
但为什么偏偏是两个大男人?宋副局始终没想通这点。
“我艹!”林安的反射弧绕了地球一圈后才惊觉他老大没了,“我姜哥下去了?!拉上来拉上来!”
“随他去吧,或许只有他才能找到江南呢?”宋副局摁住林安,“找不到,至少他亲自去找了,往后也不那么遗憾了——你相信老人家说的心有灵犀吗?过来几个搜救队的跟着他!把救护车叫过来!”
姜北沉到了更深处,他的手脚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潜力,竟能支撑他在水中行动自如。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江南,其实他有时晚归是因为去了游泳馆,虽然太忙去的次数不多,只学了个皮毛,但他就是要用这三脚猫的功夫找到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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