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不是会香,还能有谁呢?
而且,这件事就真的与会香无关了吗?
线索似乎就这样断了,房间中静悄悄的,直到谢臻伸手,在桌上的玻璃缸沿上敲了两下烟斗,才算是又活泛了起来。
“叫人继续盯着会香那边,不必太仔细,有大动静的时候能知晓就是了。”白烟散后,谢臻开始安排程六下一步的动向,“还有史公馆那边,也看着点。”
程六一一应了,谢臻也没再跟他多说什么,只让他先下去了。
外人一走,叶鸽脸上的失落就越发明显了,他越发想不出,那夜的红衣女子还能有谁。
“好了,”谢臻看着小鸽儿恹恹的、几乎趴到桌子上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不过是猜错了些许无关紧要的部分,不妨事的。”
这能是无关紧要的部分吗?叶鸽向一边挪挪脑袋,他可不想听三爷说这等违心的话。
谢臻笑了下,也跟着移往叶鸽的方向:“真的不妨事,既然会香无事,咱们再顺着史光文这条线往下查就是了。”
“况且……我却并不认为,此事当真与会香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到谢臻要继续往下查,叶鸽也算又打起几分精神,扒拉过钢笔和本子,在上面写道:“再怎么查?等史少爷醒过来吗?”
谢臻回想着史光文眼下那只剩一口气的样子,摇了摇头,转了个方向:“你之前的推测,虽然略有误差,但有一点说的却不错。”
“什么?”叶鸽微微抬头,在纸上写道。
“那红衣女子确实无意伤人,而她将史光文带到留香阁中,为的就是结亲。”谢臻肯定地说道。
“可,她那一晚失败了呀,她以后还会这么干吗?”那晚叶鸽虽然病着,但也记得很清楚,那些妖物可是怕极了谢臻的,若换了是他,他可未必有胆子再来一次,而且--
“如果她不是会香的话,就算她还要结亲,也未必会再选史少爷吧?”
谢臻把玩着手中的烟杆,拇指摸过上面的虺龙:“刚刚说过,我还认为,会香与这件事未必就没有关系,而红衣女子一定会再来。”
明明是还有许多疑点的猜测,但叶鸽看着谢臻笃定的眉眼,突然就什么都信了:“那三爷觉得,那女子下次来是什么时候呢?”
“既是结亲,就必然会选好日子。”谢臻指尖微动,近来的日子已算了个明白:“上一次出事是,是腊月初三,宜嫁娶订盟,确是个好日子。”
“恰好后日腊月初十,也是个宜嫁娶的正日子,除此之外,年底之前再没有合适的吉日了。想来,她应当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两日后,又是个雪夜,留香阁里依旧早早的散了戏,漫天的雪在紧闭的花窗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影。
不知过了多久,空无一人的阁中,桌椅突然自己动了起来,整整齐齐地围着戏台排开,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桌椅刚刚摆开,瞬间就坐满了人,依旧是宽大的戏服,依旧是干枯的狐头。它们的嗓子中,却不断发出不安的低嗥,如同鬼哭。
堆积在后台的锣鼓,突然发出“锵”地一声脆响,垂落的暗红色大幕瞬间被拉开了。一排红烛光在人群中点燃,照亮了一条直通戏台的小道。
红衣的女子,就出现在烛光的尽头,她手中牵着一条扎成绣球的红绸,绸子的另一端被缠绕在史光文的手中。
他的脸色看起来差极了,苍白之中隐隐透着不祥的黑青,整个人的身体,也像死尸一般僵硬。被红衣女子牵着,她走一步,史光文就歪歪斜斜地跟着走一步,两个人就这样,走走停停的,终于登上了戏台。
满屋的狐头人,原本黑洞洞的眼眶中,开始散发出幽绿色的光,像是流着贪婪的恶水,紧紧地盯着红衣女子的身影。
红衣女子却仿若不知,她自顾自地牵着史光文在台上站好,没有人主持什么,她便自己高声唱喝起来。
“一拜天地。”
史光文的身体,似乎顿了一下,但还是随着红衣女子的牵引,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台下,狐头人眼中的光越发激动。
“夫妻……对拜。”
就在这三拜即将完成的时候,女子的红盖头,忽然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了。露出她姣好的面容,还有一双猩红色的狐狸眼。
她急忙俯身,想要去捡滑落的盖头,却不想被一双手扶住了。
是史光文,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重病的身体摇摇欲坠,却还是扶住了女子的手臂。
台上的两人缄默无言,但台下的暗涛汹涌,那些狐头人们已然等不及了,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台去,将那女子生吞掉。
第11章 夜半鬼戏(十一)
突然,第一个忍不住的狐头人动手了,它原本黑瘦干枯的手,突然变成了利爪,猛地撕开了束缚它的旧戏衣,想台上冲去。
“等等!”红衣女子发觉不对,想要出声阻止,但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般直直地站在原地,一动都没有动,仿佛就是在等待狐头人的袭击。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戏台下所有的狐头人都躁动起来,跃跃欲试地准备冲上去。
“到底是些畜生,这点功夫都等不得。”
白烟虺龙自戏台后的帘幕中涌出,伴着一声惨叫,将那第一个冲上台来的狐头人烧成了灰烬。
红衣女子的狐狸眼骤然睁大,转身就要逃窜,却不想虺龙早有准备,半截的身体带着烟气,直接围成了个大圈,让红衣女子无处可躲。
台下的半狐人们如上次一般,一哄散去,眼看着就要逃出留香阁了,却不想四面围墙骤然显现出密密麻麻地金色符咒,仿若一只金笼,将他们尽数锁入其中。
至此,谢臻才带着叶鸽,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冷眼看着这满室满屋的妖物。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还未散戏时,就潜入了这留香阁中。谢臻借着看戏的名义,暗暗在阁中的墙壁上,布下他之前就准备好的金符。略施小术,隐藏了他与叶鸽身上的气息,上次他也是用了同样的办法,才使这群狐妖从始至终没有感觉到有别人存在。
叶鸽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金笼中扭曲嚎叫的狐头人,仔细地分辨起被虺龙圈在其中的红衣女子。
与刚刚狐头人冲时,她一动不动的反应不同,此刻的红衣女子,已然是一副癫狂的状态。她不断地用已经流血的利爪,攻击着虺龙,想要突破这重桎梏。
而她的面容,也渐渐像那些狐头人那样,变得干枯黑黄,口鼻拉长,露出尖锐的犬齿。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闪着淡淡的红光。
“怕吗?”谢臻目光轻蔑地看过拼死反抗的红衣狐妖,低头与叶鸽讲话时,语气却又变得如平常那般,温和又令人心安。
叶鸽摇摇头,有过之前单独面对这些狐头人的经历后,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更何况,谢臻还一直在他的身边。
“那我们上去看看吧。”谢臻仔细看过叶鸽的脸色后,拉着他的手,一起走上戏台,来到了被困的红衣女子面前。
就在这时,刚刚因为狐头人袭击,而无力跌倒在地的史光文,却突然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赶到谢臻与叶鸽的面前,哀求道:“这位……这位先生,它并没有害我,它只是,只是想要帮我……”
“你说它没有害你,”谢臻闻言,目光复杂地望向仍在挣扎的红衣妖狐:“可你能说清楚,究竟有几个它吗?”
史光文直接懵了,他完全听不懂谢臻在说什么。
同样,叶鸽到现在也糊涂起来,依他眼睛所见,无非是狐妖变幻成了会香的模样,要与史少爷成亲,可……谢臻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谢臻摸了摸叶鸽的头,上次那红衣女子逃得急,他还有些事未曾搞清楚。如今,将她困于虺龙之间后,细看之下,他自然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如此,你不如先来说说,你觉得它到底是谁?”事已至此,谢臻也不急着除妖,索性引着当事的人,将这前因后果说清楚。
“它,它说是我们史家的家仙,来了结我的夙愿的。”史光文已是将近力竭,边说边伏在地上咳嗽起来。
谢臻垂眸看着他,语气中并没有过多的感情:“你的夙愿,就是跟会香结亲吗?”
史光文仍在咳着,嘴角溢出了点苦笑:“是……咳咳咳,我也知道,它并不是真的会香,可……我也没几日活头了,只想着最后糊涂这么一回。”
“高人,虽然它弄出了这样的事,但它毕竟没有害我,也没有害会香,还请您放它条生路吧!”
“没有害人?”听到这里,饶是谢臻平日里惯是好脾气,也不禁冷笑一声:“对那没有害人的,我自然不会如何。”
“可是,那些害过人的妖物,我可就要管上一管了,没由来让我家小鸽儿白受了那些惊怕。”
说完,也不顾史光文的阻拦,执着烟杆的右手一挥,那虺龙立刻便受此召唤,烟状的身体迅速收紧,将红衣狐妖死死缠住,虺身所及之处,狐妖的身体便如炙烤一般,发出刺鼻的红烟。
片刻之后,随着一声凄厉的嚎叫,红烟与虺龙徒然散去,原地只留下的一只半死不活的黑狐和一块掺了血色的玉佩。
“这,就是你口中的家仙。”谢臻将化为虺龙留下的烟雾收回到烟杆中,转手送到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
史光文被刚刚地景象下住了,这会才如梦初醒般,想要爬起来去看,可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得无法动弹。
叶鸽一直被谢臻护在一旁,见此情形,忍不住用询问的目光看看谢臻,谢臻心领神会,冲他点了点头。叶鸽才走上前去,将那块带红的玉佩捡了起来,细看之下,上面雕得竟也是狐狸的纹样。
叶鸽虽觉得新奇,但也不贪恋,看清楚纹样后,就俯身把它放到了史光文的手中。
“你可认得此物?”谢臻适时地开口。
史光文的面容几乎呆滞住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一遍遍地抚摸着,那玉佩上的纹路:“我早该猜到的……早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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