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很重,像一大块被水泡胀的海绵,每个毛孔都松弛的舒张,每寸肌肉都像被熨烫过一样服帖。骨头又轻又软,慵懒而乏力,于是我只好转动眼珠,在梦与醒的罅隙中窥视:阁楼一角,那里被隔出来一间极小的盥洗室,下水管连通楼下的厨房,只允许洗漱,不提供热水,水龙头下面摆着个脸盆,墙上挂了半面镜子,边缘缺损,门也是坏的,锁簧外翻,关不严实,斜斜朝外敞开,其间透出浑浊的白光,嵌着一爿朦胧的人影。 是虞百禁。 他比我先醒,似乎冲过澡,没穿上衣,发尾略长,遮住后颈,裸露的脊背是浅麦色,绷带完全拆除,弯弯曲曲一团盘在他脚边,指间夹着那把折叠式剃刀,正对着镜子刮胡子。 薄暗之中,我其实什么都看不分明,眼球上像是覆着一层膜,四肢也长久的囿困在那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里,神志却异常清晰,如同魂魄离体,从上空和近处俯瞰,柳叶形的利刃是何等灵活,划过他抬高的下颚,脖颈上的凸起与陷落,如同慢放的长镜头,别有用心的彰显或引诱。 他的手。曾几何时握住我的手,掌心贴着他的左胸,没有衣物阻隔、直接触及温热的肌肤,心脏搏动,一下一下跳得紧锣密鼓。他问我,你要吗?我把它挖出来,送给你。 屋外很吵,音乐轰鸣,有人在欢呼,跳舞。他出了点汗,我也同样。但我说,不要。 为什么?他有些失望,像在提醒我,我只有这个能给你了,而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我当然知道。如果想杀死他,此刻是唯一的良机。 可是我没有。 我咬着牙,脱掉衣服,凑上前亲吻他,手向下滑。他心照不宣地抱紧我,滚到了堆满抱枕的地毯上。 我闭上眼睛,松开泛酸的牙关。 我勃起了。 他站在我床前,手中的剃刀还在往下滴水。刀刃雪亮削薄,反射出凛冽的冷光,下一秒就能割断我的喉管,他却只是站着,经过了弥久的忖度和权衡,终于将刀收拢,稳妥地放在床头柜上。 我不敢动,浑身紧绷,压抑着不合时宜的情欲,闭合的眼帘和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都竭力维持原状,唯恐被他看出端倪,拼命维护我没用的自尊:上半身大言不惭,下半身不听使唤,别说是他,连我都瞧不起自己。 僵持了几分钟,这位假冒的影视专业生竟也如我所愿,没有拆穿我拙劣的演技。他扶着床,席地而坐,下巴支在床单上,离我的手不足一厘米远,气息的热流拂过我的指尖,拨弄我脑子里那根弦,直到它在震颤中崩断。 “忍得真辛苦啊。” 他冷不丁地开口,手指滑进我的指缝,像那晚一样,十指交缠。 “我也是。” 早上八点,热心的面馆老板娘上楼来喊我们起床,我和虞百禁已经快把盥洗室那扇坏掉的门卸下来了。 “醒了没——啊!” 前半句是慈爱的呼唤,后半句是陡升的尖叫,穿透力极强,我条件反射地蜷缩起身体,并紧双腿,以免在一个年纪和我妈相当的女人面前出丑。即使她根本看不到我。 事实上,我也看不到她,但能想象得到她抖动的脸颊和讶异的神情,瞪圆的双目正将阁楼内的景象尽收眼底:床铺一片缭乱,好似有人在上面打过仗,跑过马;被子掀翻在地,底下隆起沙包大的一团,是一把锁,机芯外露,囫囵个儿从门上拔下来的,木屑崩得到处都是;更远处还有一只孤零零的拖鞋,它的另一半正套在我脚上,蹬着盥洗室碎裂的地砖。 我躲在门里,背靠门板,企图跟虞百禁或自己的裤裆讲道理,可惜哪边都讲不通,满心绝望,反观虞百禁正笑容可掬地堵在门外,左手扣着锁洞,右手扳着门框,小臂上青筋含蓄地外显,还有闲暇跟女人打招呼。 “阿姨早上好。昨晚睡得怎么样?” “你叔打呼噜打了一宿,烦得我……不是!” 一串脚步声“噔噔噔”接近,似乎是女人冲过来“劝架”,“干吗呀你俩?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快松手!” 我后背一僵,往门上贴得更紧,尴尬的生理反应还没平息,唯恐被人撞见自己的丑态。在我看来,连最低级的肉欲都克服不了,和那些猥亵我雇主的男人们有什么本质区别,又哪来的资格站在道德高地、去跟虞百禁谈感情? “没有,阿姨。” 他却好声好气地答,手劲一松,扶正了脱框的门,像缝一块不合适的补丁,将衣衫不整的我挡住。 “他在屋里换衣服,关门的时候没收着劲儿,它就倒了。我帮忙扶一下,怕砸到他。” 不能说与现实不符,只能说是没一毛钱关系。但我不打算辩解,顺着他的话头、遮遮掩掩地开了口,起码让人听不出我声线中怪异的黏着:“对不起阿姨……是我不小心,等会儿帮你们修一修。” “那倒是小事儿……” 一听说我“在换衣服”,女人的音量顿时降了几度,几乎有些局促,“本身这门也不结实,别管了,我、我就上来喊你俩下去吃早饭,你叔烙的饼,凉了不好吃……” 如同欠缺边界感的父母某天忽然发觉青春期的孩子拥有了隐私,自己却总是忘记敲门一样,她干笑着往外退去,遥遥丢下一句“门就放那儿吧!收拾好快点下来”就慌忙下了楼。我本不该这么对她。 一个给了我们食物,床铺,额外的关怀和唠叨的女人,一个跛脚少年的母亲。 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听着楼梯间的足音渐渐模糊,消失,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和思绪。阁楼上的局面回到五分钟前,我和虞百禁单独对峙,而此时的我已恢复平静,燥热的血液冷却下来,流回了本应由它支配的头脑。 静默片刻,我回答了他那时的追问。 “我跟你现在不是那种关系。” “宝贝还真是正人君子。” 一阵短暂的窸窣声过后,他也坐下来,高度与我齐平,话音直贯锁洞,畅通无阻地传进来,“你情我愿的事儿,别把它看那么严重。只当是利用……” “我不想利用你。” 我捏捏自己的鼻梁,不指望他理解我的较真,“原则问题,跟主观意愿是两码事。就算是你……” “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有权得到公正的对待,对吗?” 明明是一扇坏了的门,一推就倒,破绽百出,我和他却没人动手,将其挪走或者拆除,好像两人中间不隔着点儿什么,就没办法心平气和地交流。 盥洗室里很闷,空气沉滞难闻,一只壁虎爬过我没穿鞋的那只脚边,四足并用,行动迅捷,尾巴断了一截,像个没写完的句子。我一动不动,盯着它身上暗色的横纹,反刍我和虞百禁之间混乱却又稳定的关系:我以为他是个疯子,不可理喻,不按常规出牌,天生不具备共情的感官也不受世俗的桎梏,他的爱深切,完满,有一种病态的无瑕。 然而此刻,当我从锁洞中望出去,他端坐在一步之外,姿态放松,双手交握搭在膝上,耐心地等待我给他一个答案,哪怕不是他想要的。 “既然宝贝这么尊重我,能不能请你面对面、认真地拒绝我一次?” 他顿了顿,说,“我会尊重你的意见,虽然不太理解你是怎么想的……但人和人也不一定非要相互理解,在这一点上,咱们扯平了。” 我才意识到他如此勇敢,健全,不止比我坦诚,比我更像个完整的人,在为我们已经断送过一次的将来寻找出路。 “把门打开,对我说说看吧。” 即使门的那边是地狱。 我用口型骂了句脏话。 他明明知道。 我拒绝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脉脉的生日,所以(在正文里面迫害人家是吗)
第22章 断尾的壁虎又跨越了两格地砖,朝它赖以栖身的墙缝奋力爬行,我站起身,拍了拍裤管上的灰。 不再被我依靠的门也不再依靠我,直挺挺地卡在门框里,我抓住虚空中不存在的门锁,拉开了它。 今天是容晚晴失踪的第四天。太阳照常升起,照亮阁楼每个隅角,褪色的喜字,鸳鸯枕巾和我们争执过的痕迹,一地狼藉之中,虞百禁换了个坐姿,双手往后撑,通身沐浴在明烈的光线里,强光吞没了他的影子,灼烧我的脚背,我走近他,两个人都一览无余。 没有黑暗,没有距离,如今我也想象不到,还有哪种方式能让我们更加傍近彼此,这是冒险还是徒劳,我得不出结论,只好暂时停止思考,放弃了和自己的较量。 “我不想敷衍你,如果你也是认真的。说实话,眼下我给不了你答复。” 我自上而下,将手伸向他。 “但我会再做考虑。” 他接过我的手,“意思是我还有挽回的机会?” “是还有商量的余地。” 我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不得不承认,“也许你是对的。” “我就说么。” 他弯腰,捡回我的另一只拖鞋,提起我的裤腿,让我穿上。 “别怕吵架,总会和好的。” 下楼之前,我和虞百禁把弄乱的阁楼和彼此的表情都收拾熨帖,再次出现在老板娘和老板跟前时,氛围已经没有任何不对劲,帮他们往地面上喷去油剂,把昨天收好的桌椅一一摆开,为今日开门营业做准备。 我们吃到了刚烙好的馅饼。表皮酥脆,肉馅还有些烫,我咬了一小口,边散饼皮里的热气和肉香,边听柜台上的收音机播放晨间简讯。两则家长里短的无趣报道间隙,餐桌对面喝豆浆的虞百禁舔舔嘴角,冒出一句:“消息压得够死。” “没办法。” 我往后仰,抵着椅子靠背,遥遥地偷望了一眼后厨,那对朴实的中年夫妻正忙于他们的人间烟火,无暇顾及我们这边的暗潮汹涌。“预备参议院议长的女儿失踪,风声一旦走漏,只会有越来越多的金嵬盯上她。” “利用她索要天价赎金,或是以此要挟容峥,打通人脉,在政界占有一席之地。”他用勺子搅拌着沉到碗底的白糖,“这种人我见多了。” “你经常和政客‘做生意’?”我问。 “净是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有的黑白通吃,中午还在跟人喝酒,晚上就要我去做掉对方,是不是很恶毒?” 他捻了捻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但他们给的多,事后还会帮忙消除我的不良记录,稳赚不赔的买卖,不做白不做。” “听起来你没少赚。”我也喝了口豆浆。糖放太多,甜得我打了个哆嗦。 “要攒钱。” “做什么?” “买个房子,跟你求婚。” “……” “哎呀,真心话也不许人说。” 他显然又被我的反应取悦了,笑着探身越过方桌,按住抽身欲走的我,“不过凭我对他们的了解,容晚晴被绑票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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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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