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本身,就是噩梦 一年前。 周家这次搬家的别墅区实在太偏了,周宿从四中回家要倒两趟车,下车后还有20分钟的步程,从学校出来还能见到阳光在喷水池上折射出的虹谱,下了车地平线已经把月亮吐出来了。 如果是有保姆在的时候,她会开车接送他,省去一些时间,但这一周保姆的老家里要办白事,她请假回去了。于是周宿只能坐公交。 不过,他很享受这一段路,他已经太久没有自己上下学了。他甚至会在路上刻意拖延,尽量把宝贵的自由时间拉长。 别墅区在一个山坡的山腰处,从公交车站到小区口的路荒芜、冷僻,什么都没有,突然从杂草间窜出来一只野猫,周宿摘了一根芦苇逗它,幼猫好奇地凑近,它一条腿拖沓着走路。 “咪咪,不怕不怕,你怎么了?” 周宿小心翼翼地观察它的腿,想着要不要带它去宠物医院,但四周别说宠物店,商铺都看不到一个。 他用手机查到最近的医院在两公里内,想把小猫捉起来带走,但野猫警惕,并不好抓。他稍微靠近,它就走远。 他们的位置离小区其实不远。 这时,一辆垃圾车从小区里开出来,在周宿身前停下,副驾驶上一个穿着环卫工人制服的男人下了车来,走到前面的公共垃圾桶收垃圾。 野猫喵呜一声三两下窜进芦苇丛消失了。 周宿有点失落,埋怨地看着把猫吓走的清洁工,他觉得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小区有垃圾车。 男人仿佛注意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棒球帽沿压得很低,看不到眼睛:“小同学放学啦?” 周宿一愣,点点头。 男人把装满的垃圾袋打了个结,从身上掏出新的垃圾袋给垃圾桶换上,塑料袋有点滑,垃圾桶从他手里掉出去。周宿手快地扶了一把。 “谢谢。”男人从喉咙里咕咚了一句。 周宿本来还想回一句,突然从背后一个胳膊伸过来勒住了他的脖子! 男人手里的垃圾袋紧接着往他头上套了过来。他吓得挥舞手臂挣扎,大声叫喊,隔着塑料袋背后的人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巴,前面的男人制服了他的双腿,两个人把他抬起来。 他眼前全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听到仿佛有闸门开启的声音,一股恶臭扑鼻,然后他被扔了进去,书包和口袋里的东西都被拿走,有人用绳子捆了他的手脚,塑料袋只露出可以呼吸的缝隙。 在弄塑料袋的时候,他挣动间,通过塑料袋的缝隙看到一个背影守在旁边望风,应该是另外一个绑匪,没有穿环卫工人的制服,男性,个头并不算很高。 车子载着他大概走了半个小时。然后他们把他从垃圾堆里抬出来,换上了一辆小轿车,他被扔在后座的位子上,这次又走了可能有半个小时才停下。 最后,由一个人把他从车里扛出来。他浑身发臭,差点呕吐,他听到钥匙的声音,他被放在了一张椅子上,手臂向后反绑在椅子背后。然后他们出去了,门被反锁上。 周宿在垃圾车上哭了一小会儿,因为垃圾袋收得有点紧,他很快哭得呼吸不上来,必须平复情绪保持呼吸。他勒令自己从惊慌中镇定下来,调动五官感受捕捉自己身处的环境细节。 有规律的风从他背后吹过来,嗡嗡响动像是一把电风扇。房间的隔音也不是很好,隔壁不知道是电视机还是手机的声音能依稀听得清楚,再远一点,好像还有一些施工声。空气里粉尘浓度不低,他有慢性鼻炎,坐在这里十分钟,他就想打喷嚏了。而且那粉尘的味道闻起来有点奇怪。 他猜测自己应该离一处工地不远,或者,干脆就在一个工地上。 工地在施工,那么,他很可能在工地搭建的临时集装房。 什么人想绑架他?为什么要绑架他?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他冷静下来在心里罗列起问题。 这是蓄意的绑架,垃圾车是假的,环卫工人是假扮的,整个流程肯定还排练过——他们应该跟踪观察他了有一段时间了,终于等到了保姆不在家里的时候,剩下他单独行动,他们才下手。 他一个刚上高中的学生,本身没什么价值,平时他的交际也很单纯,应该不是他本人得罪过什么人。值得让两个人精密谋划一场这样的绑架案的,只能和他的家庭有关系。 是父母得罪过的人吗?竞争对手?还是那些走投无路的受害者? 他们想用他做什么呢?换钱?还是索命?还是两个都想要?他们会杀了他吗? ...... 两个绑匪离开后很久没有回来,周宿看不见,对时间的感知慢慢变得迟钝,他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肚子饿得难受,还想上厕所。 他试着挪动屁股,让椅子和身体一起慢慢挪动,如果碰到了障碍物就避开,直到他好像挨到了墙板,他踢了踢墙板,果然不是砖头墙,那触感像是集装板,一踢就响,还有回弹的力道。 可能是他的动静闹大了,很快,房间门被打开,有人走进来。 是那个穿环卫工制服的男人,他的声音周宿记得。他靠近周宿,猛地一巴掌把周宿扇倒在地上,然后给他的肚子上踹了一脚:“不想受罪就老实点。” 周宿捂着肚子,疼得眼泪喷涌,却不敢哭出声:“我饿,”他颤颤巍巍地说:“我想上厕所。” 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走开了,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个东西在周宿脚边放下,然后给周宿解开其中一只手:“尿。” 周宿强忍着羞耻心:“我......我看不见......” 男人嗤笑一声,把塑料袋解开得更松一些。透过下面的缝隙,周宿终于能看到在他脚边的是一个沾着泥水的塑料桶。他只能在男人的注视下解开裤子完成了一次公开的排泄。 结束后,男人没有把桶拿开,只是把他的手重新绑了起来。 在重新系塑料袋的时候,周宿鼓起勇气开口:“能不能不要绑那么紧?我有鼻炎,呼吸本来就不好,刚刚我已经很不舒服了。” 男人似乎犹豫了一下。 周宿央求:“我没说谎,真的,你可以去看我书包里,有鼻炎药。我只是想呼吸顺畅一点。求求你。” 男人最终没动塑料袋,并在旁边的桌子上给他放了一条开了封的苏打饼干和一碗水。 因为手被捆住了,周宿只能用牙齿去够饼干,像动物一样喝水。 但好歹胃里面能有点东西垫一垫了。 他用鼻子把塑料袋顶得更开一些,视线范围变大,让他能够扫描清楚房间的全貌。 和他猜测的一样,他在一间临时集装房里,白色钢板围成的四面墙,只有一道很小的窗户。窗户从外面被钉上了钢条封住,间隔还不到一掌宽。 室内两架高低床靠墙放置,床上堆了行李箱、被褥、脸盆、铁锅还有一些生活用品。进门左手边有一套桌椅,桌子上放着一个很小的佛龛,神像的位置立着一张金色的画了菩萨像的卡片,红烛烧着,供品是一碟子饼和两个李子。 桌子上还有一些笔记本、文件夹、纸袋、一个木盒、一捆线香和一个废弃的打印机。一双脏兮兮的拖鞋和一只落单的袜子在桌子下面。那座小电风扇骑在椅子上。 周宿慢慢挪动身体到窗边,通过窗外的场景获得更多定位线索,但视线之内只看到赤裸的钢筋混凝土的楼体,如同刚刚出土的大型侏罗纪古生物的遗骨,站在泛着靡靡雾气的黑色雨丝里。 他累了,靠着椅子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隔壁间传来一些模糊的对话声,但对方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分辨不出具体的字句。 在他就要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有人踢门而入。 对方快速地走过来,粗暴地一把揪住周宿的脑袋猛力往后扯,命令:“来,跟爸妈打个招呼。” 周宿吓得浑身发抖,呼吸急促剧烈,疼痛从发根传来。 见他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男人很不耐烦:“说话!” 周宿咬着牙跟只发出了一个颤抖的:“妈妈......” 然后他被放开了。 男人握着电话冷笑:“好了?现在能确认了?要你宝贝儿子好好的,就准备好钱!三百万,一分都不能少,明天早上见不到钱,就准备给你儿子收尸吧!” 周宿还在喘气调整呼吸,他开始觉得男人的声音有点熟悉,只是还没有想起来是谁。 男人挂了电话,从他身后走到门边,在开门前,他抽了三根香点上,对着佛龛里的菩萨卡片拜了拜,然后从桌子上把那个木盒子揣起来走了。 接下来整个晚上再没有人进来房间过。 周宿浑浑噩噩,他不敢喝太多水,担心频繁要上厕所。大概在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他疲累地睡过去一会儿,睁眼的时候,他是被一阵汽车的发动机吵醒的。 他猜想劫匪可能是开车出去了,于是试探性地又踢了踢墙壁,果然没有人回应。他费力地挪动到门口去,门是从外面被锁上的,他又挪到了窗边通过不断地踢墙发出声音,想引起注意。 但没有人来,他甚至没看到任何一个人影在视线之内经过。 窗外天色混浊,云层盘旋在古生物的巨大遗骨正上方。雨天凉爽的气息从窗户缝里挤进来,周宿压下了被遗弃在无人荒野的恐惧感,咬破舌尖,把血吐在窗户玻璃上,用舌头写出SOS的字母。 等做完这些,他已经气喘吁吁,头晕眼花。 他又吃了一点饼干,等了一会儿,汽车回来得比他想象中要更早。 这次男人的脚步声明显焦躁而愤怒,他进了门就将周宿踢到在地,摁住周宿的脖子,力道几乎要把颈椎捏碎,滚烫的吐气喷在周宿脸上:“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周宿无法挣扎,徒劳地张着嘴,然而一丝空气都没从呼吸道进来。 强烈的疼痛伴随着窒息的绝望。他在视线黑下去前努力发出几个哑音:“晁......晁......保平......” 男人一愣,突然收回了手。 周宿捂着喉咙干呕,气都喘不过来还在尽力说话争取存活:“晁保平,咳咳咳......是吧?我认识你,你是......咳咳咳咳......晁保平。不要杀我,我......咳咳咳......有钱......别,咳咳,别杀我......” 下一秒,脸上的塑料袋被取了下来,他终于看清楚了绑匪愤恨的脸。 “你见过我。”晁保平冷厉的目光审视他。 周宿蜷缩在地上,闭着眼睛点头:“你去过我们家好几次。我......我听得出你的声音。” 晁保平脸色更沉,仿佛在思考身份暴露后是不是应该撕票。 周宿快速地打断了他的思考:“我爸妈没有带钱给你,对吧?”他毫不惊讶这个结果:“我昨天晚上就想告诉你了,你从他们那里拿不到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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