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非在边子兰住院后,第一次落泪。车窗开到最大,他把脸彻底转向窗外,晚高峰刚刚结束,车子顺畅地飞驰在马路上,带起连续不断的风,眼泪流出来,就立刻被吹干。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第14章 风干(四)
失眠的第四天,陶非在凌晨三点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完一份资料发给老板,天刚刚开始亮起来。 那天走得匆忙,后来又发消息和老板解释了原因,韩律师体谅地批准了他的假期,只留给了他一些简单的文件处理工作。邮件预料之中没有马上被回复,陶非关上电脑,去洗了一把脸。抬头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有肉眼可见的憔悴,心里有一种和边子兰同甘共苦的使命感。 他拿起刮胡刀,把一张脸修整成原来的样子,因为缺乏睡眠的缘故,手指颤抖,划伤了下巴。细小的血珠冒出来,一滴一滴聚集,然后滑下来,很快就愈合了,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伤口。陶非从前没有晕血的毛病,但是此刻盯着看了两分钟,竟然觉得有些恶心。 出门的时候还不到六点钟,城市里清晨的街道异常安静,胜过夜晚。除了24小时的便利店和冒着热气的早点摊位,其他地方尚未醒来。陶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早出门,想去的地方都没有开门,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并没有减轻独自待在家中的无措与孤独。 可是,除却这些,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绕着小区走了一圈,然后朝着医院的方向去。中途又觉得,去得太早会打扰到边子兰休息,于是绕路到学校,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书,这样消磨掉两个小时之后,他骑车来到世贸大厦,找到了咖啡厅旁边的三明治店,他本来就很少逛街,又是和姥爷一起生活,习惯了稀粥和小榨菜的早餐,从来没买过这些东西,面对种类丰富的菜单有些茫然,店员小姐姐热心地向他推荐了店里的招牌金枪鱼三明治,他还是犹豫不决。是给女朋友买早餐吗?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小姐姐一边等他做出选择,一边笑着与他搭话。 陶非本能地摇头,刚想开口否认,张开嘴却换了句子,他刚刚做完手术。 那还是不要吃海鲜了。原味牛肉可以吗?面包烤的软一点,或者玉米滑蛋,比较清淡。面对一脸为难的帅哥,人总会多出几分耐心。陶非耽误了店员这么长时间,也觉得很不好意思,最后一样口味买了一个。付款的时候,只觉得真的好贵。
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的前两天,在止疼药的作用下,边子兰多数时间昏昏沉沉地睡着,像是做梦,又好像只是一些回忆,小时候的事情,还有和陶非在一起的事情。期间短暂地睁开眼睛,不能动弹,身上没有一处不感到疼痛。 我要死了。他想。我可能就要死了。 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边子兰其实并没有怎么思考过这个问题。父母去世的时候他还没有到能够深刻理解这个词语的年纪。他常常会回忆,父母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但是没有答案。因为没有人知道,那就是最后一句话,对他们每个人,那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没有人用心地准备过,或者想要刻意去记得。 死亡是突如其来的。 惊喜和意外,对于人生似乎也是一种寻常。 甚至对于他自己而言,从小就隔三差五地往医院跑,他也不觉得25岁的自己和死亡有什么密切的联系。可是躺在床上,在这样反复的梦与醒之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就快死了。 如果抱有浪漫情怀去幻想,死亡意味着,他可以去找自己的父母了,像小时候一样,回到自己的家。在断断续续的记忆回溯中,他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与自己有着紧密关联的人,真的很少。而他走之后,李叔和阿姨不用再过分小心地照顾自己,陶非可以专注自己的工作,不用再每天挤出时间来看望自己,而自己,也可以免于这样痛疼的折磨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那一瞬间真的希望,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好了。 然后意识再次被拉回到某一个时刻,耳边响起《海上钢琴师》的曲子,那是他最喜欢的电影之一。 大二的某一天下午,边子兰因为身体不适提早回家,陶非第一次逃课来陪他。头晕和胸闷让他说不出话,陶非为了帮他转移注意力,挑选一部电影放了起来。沙发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趁着有病痛做借口,他大胆地靠在陶非的腿上,见他没有推拒,最后整个人挤到他怀里,症状竟然真的变好,于是保持这个姿势慢慢地睡着了。 醒来时电影已经接近尾声,他双手抱在陶非腰间,脸贴在他的大腿上,陶非怕他摔下去,一只手轻轻揽着他的后背。陶非的体温让他觉得温暖而舒适,想要继续享受这样亲密的姿势,边子兰试图装睡。 可陶非却敏锐地有所察觉,拍了拍他的脑袋,快起来,腿都麻了。边子兰只好遗憾地放开。 后来,他又完整地看了一遍那部电影。很经典的影片,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吸引自己的地方。为了弥补那天的“过错”,边子兰看过之后还特地告诉了陶非,证明自己没有辜负他的一番心意。陶非大概是没有想这么多,只是问,你觉得1900该不该下船? 边子兰想了想,说,从某个角度看,他确实有人性懦弱的一面,但换个角度,这或许也是一种通透吧,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未知的恐惧大于死亡。他把自己的一生投入到钢琴中去,我觉得,当人深入某一件事物的时候,是可以从其中看到世上一切道理的。 就像你父母吗?见边子兰没有回答,陶非解释道,我是说把一生投入到一件事情中。 其实边子兰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么多,只是对他的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但是听到陶非这样说,又觉得,好像是的,父母如果没有去世,大概也会成为这样的人吧。 这些年,除了陶非,再没有人提起过自己的父母。那些大人或许认为,时间是可以抹平一切的,所有的伤痛早晚都会过去。可是陶非告诉自己,并非如此,他们曾经给了你很多快乐,那些幸福足以抵抗遗憾,不要害怕回忆,正是这些事塑造了你。 边子兰点头告诉他,不只是他们,我也想要成为那样的人。说完,他忽然想流泪,但他没有,他只是笑了,拼了命忍住想要在阳光笼罩的午后拥抱陶非的那股冲动。 所以《海上钢琴师》成为他最爱的其中一部电影,确实是有更多其他的因素影响了自己的评判标准…… 他记得有一天晚上陶非约他出来吃饭,在他们平常不会去的高级西餐厅,自己还调侃他说,还没有开始赚钱就学会享受了。那天自己心情很好,话有些多,他坐在对面,时不时的附和几句。突然响起来熟悉的音乐,一切都那么完美。他幻想陶非会对他说些什么。但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讲。 回家路上,天已经暗了,路灯还遵循着夏季的作息,没有一点动静。那一刻是城市里少有的,贴近纯粹的夜晚。边子兰和陶非并排走着,一阵风吹过来,身旁的树木抖了抖,落下一片叶子,在陶非的肩膀上,边子兰顺手帮他拿掉,陶非没察觉,放慢脚步疑惑地看他。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之下,边子兰忍不住想要把所有的心事都说出来。 “陶非。” “嗯?” “我……” 所有的路灯啪一下全都亮了,把四周照得灯火通明。亮的让人胆怯。 “啊灯亮了。”陶非说。 “是啊。灯亮了。”边子兰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如果我死了,边子兰想,我给他带来的快乐够多了吗?足够抵抗这些遗憾了吗? ----
第15章 风干(五)
世贸大厦正好在路口,左右连着两个商场,周末的时候是最热闹的所在。陶非沿着路骑了一段,才发现找错了方向,只好掉头。转身看到占据商场一层的珠宝店,大写英文字母的店名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或许是某个广告上见过吧。陶非又看了两眼,骑车走了。 到达医院,在电梯口遇到一直照顾边子兰的护士,跟他说,你这么早就来了,我刚给他做完检查,今天早上清醒了,状态很好。陶非连声道谢,这是几天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他加快脚步,在迷宫一样的医院里迅速地找到边子兰的病房。 一进门,看见人半靠在床上坐着,发呆似的看着窗外面。听见声音,边子兰转头看他,露出一个鲜活的微笑,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明明不久之前刚刚发生过,回忆起来却好像是遥远的过去了。 “你来了。”边子兰尽力地将声音放大,不过传到陶非耳朵里,这句问候已经变得很轻很轻。陶非笑着靠近他,眼睛里无意中集满一层薄薄的泪水。“给你带了早餐。”他说着,拉过椅子坐下,急切地撕开三明治的包装,面包还带着温热,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营造出了温馨的氛围。 陶非拿起手边的水果刀,把三明治切成小块,喂给边子兰一口。“你知道的,我之前不吃这种东西,这是上周老板请我吃过一次,我觉得特别好吃,想买来给你尝一尝。你猜猜这一个要多少钱?你说这么巧你今天早晨就醒了,早知道这样我就早点过来了。” 边子兰并不饿,或者说,刚刚从昏睡中醒来,身体还没有完全复苏,察觉不到饥饿。但用这样牙齿咀嚼食物让他意识到自己实实在在的活着。竟然就配合着陶非絮絮叨叨的声音吃了大半个三明治。 直到感觉胃里有东西顶住,赶紧拒绝了陶非继续递过来的东西。陶非也不勉强,自己把剩下的吃完,又去打了热水倒在杯子里晾上。把苹果和桃子削好装到保鲜盒里。“留着你一会有胃口了再吃。”他把桌子擦干净,一时间找不到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有些茫然地看向边子兰,刚好对上他的目光。 “几天不见,发现你更贤惠了。”边子兰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他,等他终于停下手里的活,才慢悠悠地开口说话。陶非这时候反而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也不挪开眼,就那么看着边子兰。两人比赛一样,好像谁先转开脸谁就输了。 突然,陶非的手机铃响了一下,打破了僵局。打开信息一看,是韩陈发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开庭前还要准备庭审材料和证人的口供,总之有很多事情。陶非本来就对这个案子放不下心,既然边子兰已经醒了,他想要不下午就过去。早点处理完工作上的事,还能过来陪他。于是打字回复。 还没有发送出去,一只手瘦长的手指掐住他的手腕,“谁的消息?”边子兰问。 “老板的,问我什么时候去上班。前几天你做手术,不是请假了嘛。接下来还有一些工作,也该回去了。等我晚上再来看你。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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