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最开始的时候,他和胡晓缘之间就是这样的,他没有拒绝的能力,也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
第27章 展览(五)
司云是在一个早晨被送到医院的。连续的阴天让气压变得很低,偶尔远处有雷声,但一直没有下雨。司云说这样的潮湿和闷热像是南方老家的天气,他难得休息,借了辆自行车,答应送季北同去上班。还没有走出门,突然蹲下,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季北同第一次叫救护车。他跪坐在地上,不太敢去动司云,只是小心地把手垫在他的头下面。等待中的时间仿佛静止。季北同本来紧张地看着他,却不知不觉地开始走神,他想到母亲,她当初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也经历过这样漫长的等待吗?然后,他想到了“父亲”——虽然季北同已经不再认可他的身份,可是他一时间想不到另外的词语来称呼,他想,为什么与自己亲近的人都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倒下的不能是“父亲”呢?有一瞬间,那种怨恨几乎把他蒙蔽。最后他想到司云,想起他倒在路边,然后自己站起来的样子。回过神来,心里其实抱有一丝期待,希望这次,他也能够很快醒过来。但是没有。 因为楼梯过于狭窄,担架没有办法抬下来,两个医护员过来确认司云没有外伤,就直接把他搬了上去。那样子像搬动一件货物,季北同想。 救护车只负责送到最近的医院,医生诊断是由于再障贫血症引起的颅内出血,直接送进了手术室。季北同有些恍惚,几个月以前发生的事情好像重演。护士朝他走过来了解信息,他一开始讲得有些事无巨细,说着说着慢慢冷静下来。好在年轻的护士没有露出厌烦的神情,这让他感到一点安慰。询问过后,护士抱着资料就要离开,季北同叫住她问,不需要签字吗?护士疑惑地笑笑,我们得联系家属签字。
因为送医及时,司云术后很快恢复了意识。但是他没有被准许出院,他的贫血一直没有得到恰当的治疗,已经转为重症,体内有出血现象,随时可能发生危险。医生建议抓紧时间进行骨髓移植,才有可能根治痊愈。 司云没有父母兄弟,找到合适的配型机会渺茫。季北同抱着希望去做了匹配,但没有得到什么戏剧化的喜讯。更现实的是,每一天的住院费和医药费都是不小的开支。没有钱请护工照顾,季北同自己医院和公司两边跑,人眼见着越来越消瘦。他开始失眠,疲劳到了极点,反而失去了睡眠的能力。闭上眼睛,四周漆黑一片的时候,各种思绪就开始活跃,最后却没有想通一件事情。事情越是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他越是强迫自己尽心尽力。 虽然这些他都没有对司云说过,但是司云能够感受到,季北同对自己的照顾,其中一部分,大概也是在弥补他对母亲没有给予或者说不知道如何给予的关心。也正是因为这样,司云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得失落绝望。只是偶尔,镇定剂的药性退去,在清晨四点的时候因为疼痛醒来,听到床边他明显没有入睡的呼吸声,司云会静静地躺着陪伴他,然后脑海反复一个念头,自己是应该离开的。 你害怕死亡吗?司云这样问自己。仔细想想,却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并不知道。因为他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样子。父亲去世的时候,司云去认领他的尸体,被卡车撞得血肉模糊的脸,让司云难以辨认。交警在一旁安慰他,但是他好像没有感受到悲伤。他甚至没有感觉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躺在眼前的只是一具陌生的躯体。如果这就是死亡,那司云不觉得可怕。 但在那之后的日子,司云会想到父亲,想起父亲给自己做的饭,父亲在成绩单上签字时开心的神情,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在自己生病的时候放下手头的工作…… 司云其实隐隐约约地领悟到,死亡的意义更多是活着的人赋予的。所以司云害怕的并非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是不知道季北同如何去接受这件事。他甚至想,如果在季北同心里,自己没有自己想得那么重要,或许是一件好事,他不会去责怪。
当事情没有办法变得更糟糕时,往往会出现转机。医院找到了与司云合适的配型,医生都说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很低,真的十分幸运。只是手术加上后续的治疗费用将近三十万,季北同不知道从哪里能得到这笔钱。有一个希望在眼前却只能看着它消失,似乎比没有希望更残忍。 把季北同从这种折磨中拯救出来的人,就是胡晓缘。她提出以公司的名义购买季北同所有的设计稿,对于当时的他来说,这绝对是一件意料之外的好事,季北同没有拒绝。只是后来,为了配合品牌的经营理念,那些稿子被改得面目全非。唯一由季北同亲自完成的[Narcissus],因为成本问题,也只呈现了其中的一部分。 但实话说,季北同没有为了这件事后悔,更多的反而是置身事外的平静——他开始感觉,那些东西好像原本就不属于自己,包括它们其中蕴藏的梦想、时光与情感,好像原本就是不存在的。 对于手术费用的来源,司云是后来才知道的。身体的完全康复让他摆脱了随时会面对死亡的不安,人生第一次认真的思考未来。有天晚上他路过旧货市场,正巧看见老人摊位上的一对银戒,据老人说本来是打算给女儿打成镯子当嫁妆的,但后来找到了更好的料子,才打了一对戒指来卖。做工不算精良,大概是放得久了,保存的方式不当,也没什么光泽,但司云却很喜欢,没还价就买了下来。他对自己未来的第一个直觉,是希望季北同能够在他的身边。 而后来他们分开的原因,其实不完全因为胡晓缘。无论是对司云,还是对季北同来说,这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在季北同将设计稿交给胡晓缘之后,却听人说购买的费用都是胡晓缘自己出的,况且那些东西也根本不值那么多钱。作为董事长,胡晓缘不多做解释,还不顾反对地给季北同提升了职位。慢慢的,公司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在追求季北同。 司云不会强求季北同讲出他们的关系,但渐渐对季北同不拒绝的态度感到不满。他明白正是因为胡晓缘自己才得救,但那不是施舍,是季北同实实在在付出得到的回报,何况她可能一开始就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并非出于善意。那个时候,司云不明白季北同为何总觉得对她有亏欠,处处退让。 直到三年后再次见到季北同,看到他过得不好,司云察觉自己仍然会感到痛苦,会想如果这些年自己在他身边,结果是否比现在要好。一瞬间司云忽然明白,自己对季北同是有歉疚的。不是因为没有对他足够好,而是因为承诺过的事,自己在心中暗许的未来,统统没有做到。 于是,他理解了季北同,当年的季北同大概也是这样吧……他的亏欠不因为胡晓缘做过什么,而是因为自己得以从生活的泥沼之中被拯救。 司云想,原来人们对情绪判断的标准,往往不只是于某件事情而言,是围绕着自己感受变化的。另外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
第28章 展览(六)
如果要问司云,究竟为什么与季北同分开呢?他说不上来。他也反复想过这个问题,想过那么多原因,又被自己一一否决。只是不知不觉中,共同的话题越来越少,相处时也越来越沉默,结束的也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就不需要什么理由了。在自己尚不算长久的人生中,司云已经学会,不要追问,不要自寻苦恼。 季北同母亲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他终于决定搬回家住。不把残忍的话挑明,是他一贯的作风。趁休息的时间,司云帮他把的东西收拾好,惊讶地发现房间竟然空了。像不像你第一次来的样子?他笑着问季北同,半天没有听见回话,转头却发现他郑重其事地认真回忆着。但最后,他只是感慨,我竟然有这么多东西。至于他刚刚想到了什么,司云永远不得而知。 那个晚上的月光明亮而温柔,从房间里唯一一扇靠近屋顶的扁长玻璃窗渗漏进来,飘飘洒洒淋满床铺。他们做了两次,相拥在床上,从心里涌上一阵疲劳。季北同背对着他,司云猜他又盯着窗子在看。季北同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喜欢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快感从身体里消退,紧接着进入睡眠。清楚从明天开始,要默契地不再联系彼此。
季北同离开后,司云没有搬家,开网吧的林哥和女朋友结婚后回老家去了,在这个城市他不再有熟悉的人。他换了一份正经稳定的工作,尝试去参加提升学历的考试,去大学的公开课堂听美术课……他尽力去体会生活的充实,这是季北同在他这里留下的东西。 偶然的一个机会,有人拜托司云去自己表嫂的花店帮忙跑腿,工作的时间刚好填补了司云周末的空闲。 那是司云第一次走进一家花店。店开在街上不显眼的角落,司云寻着浓烈的香气找过去,狭小的空间被花朵填满几乎爆炸,仔细一看,发现是四周墙上的镜子装饰。门口两侧架子上一盆盆花紧密排列着,只允许一人通行,等里面几位顾客走出来,他看见老板娘招呼他进去。缤纷艳丽的颜色与混合在一起近乎诡异的花香将他蛊惑,预示着梦幻和危险。 听老板娘说,店里原本有一个帮忙的,但人不是很勤快,而且周末的订单越来越多,确实有些忙不过来。司云和她商量好工作的时间,便接受了这份工作。店里另一个男孩似乎和他年龄相仿,每天带着耳机听MP3,不怎么搭理别人。像老板娘说得一样,他经常偷懒,总是把距离远、东西多的订单推给司云。司云不和他计较这个,只名正言顺地开走摩托车,把自行车留给他。 需要送货的地方餐厅和商场居多,每次去都载着很多东西,必须开得小心翼翼,但返程的时候,司云往往开得很快。留意到自己离开交警的管辖范围,便开始一点一点加速,对流的风似乎能够托起他的身体,专注地盯着眼前,什么都不用想,愉悦和恐惧可以同时达到顶峰。 8月的最后一天,上午工作结束,司云坐在角落的板凳上狼吞虎咽吃完盒饭。手托着脑袋,想要休息一下。店里的空调温度很低,半睡半醒中打了一个寒战,揉了揉眼睛,恍惚间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但看看表,只是过了很短的时间。正当他努力回想梦的内容时,有人打断了他。 下午世纪花园的你帮我送呗? 不等司云说话,刚进门的老板娘听到便替他打抱不平,一整天就往前面胡同跑了一趟,要是司云把活都干了,你下周就别来了。 我冤枉啊!我帮您分类,还有这包装包好的,不都是我干的。这些他都不会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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