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叫谢雨枫,她早已安慰好了女儿,神色平静地走向黄决,神色冷峻道:“你们就是这么发死人财的?” 黄决被她的话撞了一下,一时间拿不出什么道理来反驳她,浑身都僵硬了,后背无端出了一层白毛汗,就连脚下都有点站不住。谢雨枫的职业使她的话语充满动摇他人信念的能力,她逻辑依旧清晰,乘着黄决发愣,她乘胜追击道:“老太太人都死了你们还在尸体上要钱,是不是太无耻了?!” 她的女儿并不理解大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她只知道疼爱她的奶奶再也不会爬起来,用粗糙的手抚摸她的脑袋了。 黄决下意识地为自己反驳,双手不自觉地做出推挡的姿势,底气明显地弱了下去:“这是规矩,之前都是这么办的……” 然而这无疑是在火上又浇了一片油,彭飞立刻赶来,瞪起眼,有了推搡的架势,让黄决站不住脚,连连后退:”你想对我老婆干什么?放开手!“ 他浓眉大眼还一副眼镜,很容易给人大义凛然,义正词严的印象,仿佛一开口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稍等。“就在两人即将撕扯起来的时候,申路河s上前半步,半个身子拦在他们中间,”彭先生,谢女士,我理解你们的心情。“ 见两人的情绪都有些缓和,申路河本来温存的脸庞上却封了一层壳,周围的气场瞬间冰凉了下来,但他的话语依旧彬彬有礼,脊背下压些许,眉眼中存着令人挑不出毛病的恭顺:”我们也不想今天这种事闹得太难看,但我只想说一句,就是我们干的其实也只是一份平常的工作,从二十楼抬下去应该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彭先生,谢女士,希望你们理解。“ “这次就算了。”彭飞眉毛之间能夹死苍蝇,从钱包里掏出钞票顺手一甩。 申路河没说什么,回头叫跟着的人起棺。 他肩上的衣料明显比其他地方更厚,并且磨损的痕迹很重,支撑着压上的沉重木材,同样平稳。汗水从申路河的发间流下来,然而干这种重体力活他还是能保持面部表情不变,庄严肃穆。 翟望岳刚踏进家门,一个烟灰缸就冲着他的眼睛砸了过来,翟望岳反应很快,躲得及时,避开了眼睛,烟灰缸挫成钝形但依然坚硬的一角仍然砸在他的眼眶上,疼痛像飞在半空中的子弹,还没击中他,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而烟灰缸狠狠落到地上,居然没有碎。 周慧坐在餐桌旁,伸手一指:”捡起来!“ 翟望岳下意识地蹲了一下,随后膝盖依然直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拉开椅子,在翟勇和周慧的注视下,拉开椅子坐在了他们中间,问道:”怎么了?“ 他父母经常吵架,之所以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一个餐桌上,居然还是因为自己,多讽刺啊。自己的不幸让他们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蠢蠢欲动地等着转嫁矛盾,得来一些廉价的安慰。翟望岳想。他们吵了这么多年,却不离婚,也许就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这两天去哪儿混了,知道成绩出来了吗?啊?”翟勇食指骨节敲着玻璃的桌面,翟望岳平静地回答:“知道。早就查过了。” 他早在出考场的那一刻就大概预见了自己的成绩。 哥哥的死对他有多少影响?或许没有像狂风骤雨一样折断他的精神,只是那种折磨永无休止,循环在他拿到试卷,拔出黑笔,在铃声响后开始作答的每一个瞬间。 他眼眶上的淤青已经逐渐泛了起来,一大块又青又肿地向眼皮上蔓延,让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翟勇终于一拍桌面,碗筷弹跳起来:“亏老子挣钱供你读书,平时不是前几名吗,就考出这成绩?“ ”这成绩难填志愿,你爸妈也不懂,你得向你老师请教。”翟勇那边话音才停,周慧就接上,翟望岳之前都不知道他们有如此的默契。翟望岳正要说话,翟勇立刻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声音:“管个毛,填个月城市本地的得了。要是放他走远了……“ 翟望岳一瞬间就明白了他脑子里想到的人。大儿子翟诚岳。 看得出来,这两天翟勇一直为赔偿金的事情奔波,皮肤松弛下来,扬起眉毛时透出明显的色厉内荏。 在他眼里,翟诚岳真正的死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大儿子从高中起就擅自离父母远远的,找了个男的还天天开车跑西北,早已是大逆不道,所以他的结局无疑成了对翟望岳最好的警示,为了小儿子不重蹈他哥的覆辙,必须严格地管控翟望岳的一言一行,最好就留在月城市,不能翻起半点的水花。 翟望岳垂下眸子:”我的志愿我自己填。“ ”填了给老子看一眼。“翟勇喝了口茶,”诚岳不在了,你还考成这样,对得起谁?翟望岳,你说说你对得起谁?“ 短暂的安静后他的情绪又涨了起来,像放肆的火苗,除了扫在翟望岳身上,还波及到了周慧:”你也是,讨赔偿金一声不吭就知道添乱,现在好,没出路了,满意了?老子就道你们存心把这个家拖垮!“ 周慧一听也淡定不了了,大声道:“你又讨来多少赔偿?嘴上说得好听,别人把你的话当放屁一样你还怪得意,我嫁给你倒了八辈子血霉!” 又开始了,这次翟望岳甚至有点庆幸,因为一旦他们吵起来,就不会再把他放在眼里了,确切地说,是除了面前的的敌人,其他万事万物都成了空气,不择手段地用飞溅的唾沫来换取口舌上的片刻优势。 翟望岳已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地走出餐桌,翟勇却一把拉住他,在他肩上搡了一把:“去,把烟灰缸捡了。” 按理说,他这一推的力道已经足够让小儿子倒地,很久都不能爬起。然而现实中的翟望岳却岿然不动,连片刻的摇晃都没有。无名的急躁涌上翟勇的心头,他高高抬起手臂,即将抽下去:“个表,叫你去捡烟灰缸!” 然而他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竟然无法落下来,他狐疑地下移视线,翟望岳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常年握笔的手竟像铁钳子一样,把他拘束得动弹不得。 翟望岳脸上已经一片热闹,压在刘海下的伤痕已经让他有了阴阳脸的效果,看起来比平时可怖多了。他双唇紧抿,一个字都没吐出来,更不用说反驳了。翟望岳只是握了片刻,随后放下手,快步回到了房间,锁上门,把错愕的翟勇和周慧都留在了原地。 房门落锁的声音让翟望岳松了一口气,他把自己摔在床上,这时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一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他一点点蜷缩起来,像铁板上一只逐渐煮熟的虾,多次伸手去碰碰受伤的地方,但刚碰到就被撕扯得直皱眉。 夜色渐沉,屋外的争吵从狂暴逐渐停息下来,还有扫帚扫在地面和隐隐约约的抱怨声,不过已经无伤大雅。无事可做的翟望岳在床上做出即将睡觉的样子,却疼得毫无睡意,爬起来翻填报志愿指导,厚厚的一本坠在手里,他一眼也没有看省内的学校,直奔外省的书页翻动的哗哗声在黑夜里格外刺耳。 书架上被塞满了辅导资料和试卷,但翟望岳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再去翻开了。 他的胸口纠结成一团,忽然无端地想,自己给申路河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话,语气并不怎么样。 这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在这样的晚上,无穷的遗憾乘虚而入地包裹住翟望岳。他想,要是最后没有与他不欢而散还好,至少还有一个可以打电话的人,不求他能理解自己,只要听听他的声音就好。现在,连这点希望都没有了。 翟望岳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这一点他自己和他人都清楚。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不过是一层冰糖一样薄弱的壳,远看凛然,但只要轻轻一戳就会碎,那样谁都会看出他孤立无援的狼狈。 他房间里连一面镜子都没有,只有从模糊的窗玻璃上,才能勉强分辨出自己支离破碎的脸。翟望岳拨弄着刘海,和自己对视,像个神经病一样,扬起了嘴角,那弧度越来越大,像他脸上狰狞的裂口,到了最后,他的脊背都开始颤抖,在黑夜里无法抑制地笑出了声音。 他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第12章 小区楼下请了闭目念经的和尚,烧了一半的纸钱被风吹乱,扑腾了半尺,又因为夏日的风过于罕见,轻飘飘地化成一簇灰,落回原处。 把棺木安放在灵车中,黄决发动汽车,眼神瞥到了扯安全带的申路河,他依旧对彭飞的话耿耿于怀:“申哥,你说我们做错了吗?” “那你不收钱?”申路河一侧头,见黄决白了小脸,哑然失笑,“别想这么多。把事办好,不给家属留遗憾,这就够了。” 灵堂里宾客就位,谢雨枫紧紧拉着女儿,生怕她走丢,或者影响葬礼的过程。小姑娘大概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惊恐的眼睛扫视每一个人,怯生生地向妈妈的身后藏。 她的动作太碍事,谢雨枫不容置喙地把她拉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动作弄疼了她,还是因为想到了奶奶。她眼睛里的泪水顿时收不住,哇地一声,放声大哭。 大厅里起了轻微的骚动,老人生前的故友也一时控制不住眼泪,然而对于谢雨枫来说,一切变得棘手,因为她不可能把哭泣的女儿留在原地,去忙自己的事情。 这时,谢雨枫视野里出现那个年轻男人,他单膝跪地,在女孩面前俯下身,轻轻地替她擦拭着脸上滚滚的泪珠,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别这样,好不好?再哭,就得喘不上气了。来,深呼吸,平静一下。“ 申路河身上似乎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女孩的哭声逐渐低了下去,转变成了时断时续的抽泣,她抬起泪意朦胧的眼睛,望着申路河:”我好难过……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她费力地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眼泪又有点止不住。申路河将皱巴巴的纸巾揉成一团,又换了新的一张。每个殡葬行业的人似乎都会被问到这个问题,至于答案,也有很多种,有理性一点的,也有可以为小姑娘编织一个甜美的梦境的。 申路河思忖了一会儿,认真地望着小姑娘泪水浸湿的脸颊,眼睛里蕴藉了虽然暗淡,却在黑夜里长明的光芒:“你或许很难见到她了。不过不要紧,如果是你爱的人,就算不在身边,那份爱也会一直留在心里的。你是这样,我想你的奶奶也是这样。“ 小姑娘或许没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不过浓重的悲伤确实被冲淡了,她自己给自己的手臂绑上黑纱,申路河望着她把黑纱整理得端正,由衷地夸奖了一句。 申路河直起身子,小声地对谢雨枫说了一句”没事了“,然后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谢雨枫瞥了一眼申路河的背影。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随着他耐心地从一堆琐事中分出时间,安慰哭泣的小女孩,那种隔阂似乎有些许的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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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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