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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指了指楼梯口，笑声从那边传来。 几秒种后，他们赶到楼梯时，台阶上只剩下一片灰烬，像黑色的羽毛。楼梯的末端隐没在浓郁的黑暗中，天花板上又响起玻璃球撞地似的乒乓声。 “好吧，”伊恩一脚踏碎灰烬，“别指望我能温和地走进良夜。”② 碰撞声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像揭幕前的鼓点，敲得越来越密，越来越逼近楼梯口，它在向下跳动。阿兰紧跟着照亮台阶，声音在伊恩面前戛然而止。 两道楼梯之间的缓台闪过一道高光，一颗玻璃眼珠滚出黑暗。眼珠所到之处是断断续续的水痕，就像有人把它从水里捞出来，又或者，它一路都在洒下泪水。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 叔本华《论世间苦难》 ②原文“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出自 狄兰·托马斯《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第14章 捡起眼球的瞬间，尖锐的耳鸣像子弹一样撕开伊恩的耳膜。如果不是阿兰及时托住，他就要被无形的声浪掀下楼梯。 “妈的……”伊恩靠着墙，把手指伸进耳朵——没有出血。 “你怎么了？出这么多汗？”阿兰摸了摸他的额头，一手冰凉。 伊恩大口地喘着粗气，见对方平静如常，不禁疑惑：“你没听见吗？” “什么？”阿兰显然没有听见。 “哭声，很惨的哭声，好像临死之前……”伊恩盯着楼上的黑暗。虽然看不清楚，他却感觉那里的空间在变幻，就像火焰上方的空气扭曲。“着火了，死了很多人，很多……孩子。” “你想起什么了吗？”阿兰想要搀扶，被他抬手拒绝。 “是。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经历过火灾，记忆里没有，或者是发生过火灾，我不在场。但我知道这里是火场，就是我们所在的小学，它是火场。” “火场……”阿兰也望着相同的方向，“这里会烧起来吗？” “我不知道。” “可到现在为止，火还没有烧起来。”阿兰收回目光，转向伊恩，“这说明了什么？” 后者面色一沉：“这场火跟我们有关？” “很难说。希望什么也不会发生。” 每上一级台阶，离出口就远去一步，但他们没有选择。那团诡谲的黑暗像在发出无声的邀请，在解开谜团之前，没人能活着离开。 走进建筑之前，外面是白昼，理应更明亮的二楼却像在深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手电只能照亮脚下，几米之外，光线就被暗影吞没。 捡起假眼珠后，玻璃球的敲击声就不再响起。然而，除了两人的脚步声，走廊里还传来细碎的摩擦声，好像细小的硬物轻轻刮擦木板。 “你旁边的教室。”阿兰用口型说。 伊恩点点头，无声地凑近门口。是拍打和抓挠声，仿佛有人被关在里面。这一次阿兰也听到了。 “怎么办？”伊恩本能地想开门，想到自己鲁莽救火惹来的麻烦，一时陷入犹豫。而且有刚才的经历，他不相信教室里有人。 阿兰迟迟没有回答，他忍不住催促，对方的目光却没有看着自己。顺着对方的视线，他看清了阴影中扭动的暗色。 一个小小的人影。 小孩？ 伊恩正觉得意外，人影已经走进手电光的范围。它的形状确实像个孩子，烧焦的孩子。 每走一步，“孩子”碳化的皮肤就落下黑色的碎渣，露出深红的血肉。它的五官只剩下黑黢黢的洞，里面的火星还没有熄灭，冒着一缕一缕的烟。 它在笑，刚才的笑声就出自它的口中。 伊恩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这怪物给人的感觉不仅是恐怖，还有锥心的痛苦。没人能对一个孩子的惨状无动于衷，目睹弱小的同类以凄惨的方式死去，再冷酷的灵魂也会震颤。 在暗处行动迟缓的怪物一碰到光线就变得异常迅猛，在他们短暂的迟疑时，焦黑的爪子已经来到面前。 伊恩下意识地挥起消防斧，又在斧刃劈到怪物的瞬间生生收住，换成另一只手把它推远。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威力巨大的斧子是眼下的最佳选择，而他就是没法把它砍向那个瘦小的身躯。 怪物没有被这毫无攻击性的一推击倒，调整姿势又发起第二轮攻击。这一次他的目标是阿兰，他手中的光让怪物应激般地抽搐，笑声也被扭曲成机械的咯咯声。它的动作太快，伊恩来不及转身，就看到一道黑影从旁边掠过，直奔身后。回过头时，他眼前突然漆黑，怪物也像失去了目标，动作戛然而止。 阿兰关掉了手电。 伊恩只听见一声闷响，风声从耳边掠过，然后是怪物倒地的声音。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传来凄哀的哭声，像一个孩子受了委屈。但那绝不是单纯的哭声，阵阵哀声里仿佛藏着刀刃，每一声都在他心脏上切割。 就像被这哭声召唤，更多的哭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在走廊的四壁折射。伊恩头痛欲裂，单膝跪倒在墙边，几乎握不住武器。他耳中回荡着更多哭声，不只是孩子，还有女人和男人。他看到烟和火，红色的天空和黑色的灰烬，熊熊烈火包裹了教学楼的残躯。所有人都死了，只有自己置身事外…… 阿兰在呻吟。 不知什么时候，他又打开了手电。伊恩看到孩子大小的怪物趴在不远处一动不动，阿兰靠坐在墙边，他的手和袖子被血染红了。 伊恩把手伸进头发，深深地懊恼——该死的恻隐之心。 “不是我的血。”阿兰拉住他的衣角。 伊恩松了口气，还是检查了阿兰的手臂。他感觉对方受了伤，因为他笑得勉强。本来就过于苍白的脸上血色更淡了，还挂着一层薄汗。 “伤到哪了？” 没等到回答，他就抬起阿兰的胳膊，检查躯干和腿。这一系列动作有点暧昧，像另类的抚摸，当他检查完毕，对上阿兰似笑非笑的目光时才意识到。 昏暗的光线衬得他五官格外深邃，轮廓清晰，如同大理石雕塑。伊恩怔了怔，低头错开视线：“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把胳膊绕到阿兰腋下，正要搀扶，眼前突然陷入漆黑。 阿兰压低的声音贴着自己的耳朵：“别出声。” 伊恩的心脏不合时宜地加快，但他暂且把它归咎于即将到来的危险。黑暗中，除了耳畔的呼吸，他还听见嘈杂的脚步声。 他再也不会认为那是人类，并且不会在该自卫时生出怜悯。然而怪物的数量远超过两个人能应付的程度，走廊深处的黑暗仿佛地狱的出口，正在源源不断地倾泻怪物。 “能起来吗？”伊恩也放低声音，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轻缓地拉起阿兰，“贴着墙，慢慢走。” 他握着阿兰的手，失明般的黑暗中，人体的温度胜过冰冷的武器，这只手比消防斧更有安全感。 他希望自己的手也能让阿兰感到踏实，在重回光明之前，姑且充当一星烛火。 视觉被剥夺后，伊恩的感官都集中在听觉。走廊中的脚步和摩擦声越来越近，伴着模糊的人声，好像有人在笑，在交谈，却听不清谈话的内容。那些声音尖锐稚嫩，都来自是没变声的孩子。 焦糊的气味钻进鼻腔，吱吱喳喳的声音几乎就在面前。伊恩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攥着阿兰的手越来越用力—— 不堪重负的关节发出脆响。 周围安静了一瞬间，随即炸开仿佛连空间都能撕碎的爆鸣。手上传来的力量把他甩出原地，与此同时，身后的墙面发出碎裂的声音。 伊恩迅速反应过来，是阿兰拉着他在飞奔。身后不断传来建筑碎裂的声音，渐渐吞没怪物的哭嚎，追猎他们的东西变成逼人的热浪。噩梦如同精神分裂患者层出不穷的妄想，走廊的长度在不断延伸，好像某种未知的天体扭曲了空间和力场。 他感到自己身体忽轻忽重，双脚像踩在动荡的海面，唯一稳定的是紧握自己的手，如同坚定的铁锚。 定下心来，恐惧就不再耗费心神，他的耳朵听到更多声音。 刚上楼时听到的抓挠声一路跟在他们两侧，每经过一扇门，抓挠和拍打的声音就变得更大，更急切，就像在提醒他改变路线。 是在逐渐崩塌的黑暗长廊中无休止地奔逃，还是踏上未知的路，哪一条是得救之道，简直是哈姆雷特的抉择。 还没来得及思考，他的头就撞到一个坚硬的平面，紧接着是身体。阿兰似乎也遭遇同样的撞击，巨大的惯性把他们继续往前抛，那个平面竟然从中间开裂。 伊恩全力攥住他的手，两个人同时跌入一片空旷地。他们保持双手紧握摔倒在地，过了很久才确认，一切都安静下来，危险留在那个平面之外。 他和阿兰同时长出一口气。 房间被照亮后，他们发现这里是个温室。 伊恩已经不想去质疑学校二楼出现温室的合理性，经历过太多怪象，他的心态逆来顺受地平和，就像饱受命运捉弄的苦命人放弃了抗争。 “你还好吗？”他扶着阿兰的背，最初和怪物搏斗中，他重重地摔了一跤。 “不太好。”阿兰苦笑，“没考虑这个问题之前，我觉得一切正常。意识到我们的处境时，我觉得有点糟糕。” “哈，心理暗示的力量。我好像不该提醒你。” “你很勇敢，伊恩。在假装太平和面对真实之间，你总是选择后者，即使它让你痛苦。” 伊恩自嘲地笑笑：“我也想告诉自己一切都好，只是有种东西一直在逼我清醒。” 他让阿兰在原地休息，自己在温室里探索。 意外的是，这里的照明设备还能用，他随手按下墙上的灯开关，整个空间都被光芒填满了。然而，重回光明并没有给他带来欣慰。 头顶的支架上挂着一排排植物补光灯，它们照亮的是满眼的猩红。浸透血水的培养基上盛开着血肉之花，罂粟般的花瓣上布满血管，花朵一张一合，仿佛正在呼吸。开灯的瞬间，花朵齐齐地转向伊恩，漆黑的花心像无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闯入者。 “这是什么玩意？” 伊恩平生第一次被植物吓得寒毛直竖。阿兰的脸色也不太好，他强撑着站起来，走到伊恩旁边。 “我猜这里是‘死神的花园’。”
第15章 无风的室内，红花在轻轻摇曳，它们根深深地扎进腐肉般的培养基上，茎和叶乍看像烧黑的焦炭，实际上是黑色的纤维，每一缕都浸透血水，泛着邪恶的光泽。 是头发。 这些头发上开的花像昂着头的蛇一样窥伺着伊恩，他打心眼里怀疑它们有资格上天堂，自己要是死神，一定送这些鬼东西下地狱。他伏下身，发现培养基下面的头发连成一片，最终交汇到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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