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斯宾德沉默地注视他发作。 过了一会儿,伊恩低头道歉:“对不起,医生,我不该冲着你发火。” “不是你的错。” “所以你还知道什么?” “抱歉,伊恩,我不是要故弄玄虚。有些事你必须亲自探索,如果从我口中讲出来,它们就会变成另外的东西。” 法斯宾德的声音很真诚,伊恩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他踱到玄关的衣柜前,见之前被自己踢坏的柜门现在完好地关着,不由开始思考法斯宾德的话——那是什么意思?他的话会改变现实?满街怪物已经够超现实了,事情的发展还能更魔幻吗? 伊恩按着柜门的拉手,揣度法斯宾德的表情,可惜没看出任何端倪。他只好深吸一口气,拉开柜门。 里面没有可怕的东西,倒是有部老旧的风琴相机。 他拾起相机,发现自己对这东西并不陌生,甚至很熟悉。他打开相机后盖,里面居然有相纸。这是部七十年代生产的撕拉片相机,拍摄后拉出双层结构的相纸,把它们揭开即可得到一张照片和一张底片。后来,宝丽来公司推出了可以即时成像的便携相机,这种撕拉片相机就成为历史。 “真想不到,我在这地方见到太多古董了……”伊恩自言自语地拉开镜头,随手调了调参数,对着法斯宾德按下快门。 抽出相片之前,他其实没抱期待,因为相纸早已过期。但几分钟后,他撕开正片和负片时,还是被清晰的影像吓了一跳。当他完全看清照片的内容后,那点意外就变成毛骨悚然的惊恐。 本应站在沙发的法斯宾德消失了,照片上没有人,只有空荡荡的客厅。而且,照片中客厅和眼前完全不同,它既不破败也没有灰尘,一切都干净整洁,好像有人在这里生活,勤快地打理。 “见鬼……”伊恩端着相机的手有点不听使唤。法斯宾德听到他的叫骂声也来到门口,被他大声喝在原地:“别过来!你——你是人还是鬼?” “我是个无神论者。” 法斯宾德顺从地保持距离,这让伊恩放松不少,渐渐清醒下来。他把照片转过来:“怎么回事?” 法斯宾德仔细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当年的样子。” 好吧,我倒要看看这鬼地方还想怎么玩弄我。伊恩这样想着,走到沙发前,对着血迹拍了一张。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以为照片上会出现脑袋开花的尸体,撕开底片后,他发现上面坐着一个白人男性。平淡得过目即忘的脸,谈不上强壮或瘦弱的身材,连穿着都毫无特色。唯一特别之处就是沙发扶手旁靠着的拐杖,这人好像是个瘸子。 等等,拐杖—— 伊恩想起自己做过的梦,梦里那个暴虐的男人也有副拐杖。他端着相机来到卧室,对着玫瑰花墙纸和双人床拍了一张。 照片是依然是旧日景象,床上坐着一对母子。母亲是留着黑色长发的亚洲人,被她亲吻的孩子肤色很深,不像这女人,也不像沙发上的男人。 孩子的头刚好挡住女人的脸,伊恩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只得换个角度重拍。 第三张照片虽然是相同的场景,人物却换成白人男性对床上的亚洲女人挥动拐杖,而拐杖模糊成残影……这张照片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女人蜷缩在床上,双手护着头部。看样子那个杂种施暴时毫无底线,根本不在乎把人打死。 伊恩骂了句脏话,把照片扔到地上。 接下来的照片都笼罩着暴力的影子,那瘸子既像个暴君又像个废物,女人和小孩都逃不过他的拐杖——他那双软弱的手甚至捏不起真正的拳头,只能靠这副可笑的棍子虚张声势。 只剩下最后一张相纸。 每撕开一张照片,都是这个房间破碎的往事。伊恩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他不想再看到那些画面,他想离开。 “你来拍吧,医生,拍什么都行。我累了。”他靠着墙,缓缓坐在地上,“会用吗?” “嗯。”法斯宾德接过相机,把镜头对准伊恩,“可以吗?” “随便。” 快门响过,底片开始成像。 法斯宾德拉出相纸,没有揭开。他的眼睛望着黑色的纸背,又露出那种复杂微妙的情绪,嘲弄,忧伤,落寞,悲悯……让伊恩不禁猜测,他是否知道照片的内容。 “为什么不撕开?” “你想看吗,伊恩?” “为什么不想?” 伊恩指了指相纸,让法斯宾德代劳撕开。 旧日的画面渐渐展开,照片中心只有一个小男孩。黑色的头发,古铜色的皮肤,眉骨和鼻梁像南欧人般英挺,五官却有点亚洲人的柔和。 和伊恩一样,他也有双琥珀色的眼睛。 “这他妈是谁?” 伊恩盯着照片,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他却没有力气表达。沉沉的疲倦压下来,他躲不开,也不想躲。 应该悲伤吗?似乎没有必要。 你已经成年了,不要沉溺在所谓的童年阴影里怨天尤人……可是,为什么那么累?你当年在他们之间周旋的时候不是挺精神的吗?幸福街上的孩子都一样,你也没什么特别的。至少你还活着,没有死于非命,没有靠酒精和药物麻痹自我,没有堕入疯狂,也没有活成行尸走肉…… 是啊,你都忘了,没有什么比遗忘更彻底的解脱,遗忘是多么仁慈。 可如果你记得—— “我已经离开很多年了,为什么要把我送回来……”伊恩长长地叹息。一口气吐尽,他懒得吸进新的空气,任由自己窒息。 法斯宾德无声地蹲在他面前,静静地等他因本能而开始呼吸。 “呼……我他妈怎么没憋死。”伊恩眼冒金星,拄着额头苦笑。 “人不能用这种方式自杀。” “我知道。” “伊恩,没有人能把你送回来。”法斯宾德迎上他的目光,灰色的眼眸像笼罩小镇的雾,“是你自己要唤醒一切。” “什么意思?” 每当和这个男人对视都没有好事发生,伊恩的头果然开始晕眩,压垮意识的倦怠像雾气遮盖视野,他知道自己又要昏睡了。 “伊恩,你醒了。” “嗯……阿兰?”这一次醒来时,伊恩·科斯塔发现自己躺在放倒的车座上。阿兰·法斯宾德在驾驶员的位置,递给自己一瓶水。 伊恩摆手谢绝,这会儿他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的梦。 在梦里他是个伪装成警察的杀手,在一个迷雾幢幢的小镇逃亡,那里有离奇的怪物和谜一般的人类。阿兰也出现在梦里,他的角色是个诡异的医生。现实中的他也和医生类似,不过他的手术刀只用来解剖精神,他是自己的心理咨询师。 当然,伊恩自己也不是警察,更不是杀手。 几个月前,他在电影节上暴揍了一个评委,因为那人说他的作品能被提名不是因为艺术,而是自己的拉美血统和同性恋身份——“没错,多元的艺术。这儿从来不缺艺术,你的作用不过是‘多元’。” 讽刺的是,发表言论的评委被人写信威胁,犯了罪的伊恩不但没有被起诉,反而因为身份政治获了奖。那个评委始终拒绝承认自己有错,他坚持认为伊恩·科斯塔不过是个三流B级片导演,他的作品入围是对电影艺术的玷污…… 总之,那是段魔幻又荒唐的时光。 然而在那之后,伊恩就再也写不出一部剧本,而且越来越有暴力倾向。每个星期在阿兰·法斯宾德的躺椅上睡上一觉让他感觉很好,长久困扰他的失眠也有所减轻。这个咨询师的手法很特别,他并不在意自己使用哪个流派的技巧,有时他还会使用催眠。在梦里,伊恩总能想起一些遗忘已久的事,而最近一次催眠就在刚才。 长途旅行的枯燥让伊恩难以忍受,他便要求阿兰给自己催眠,顺便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想起更多关于那儿的往事。不过,那个梦似乎带来更多谜团……随它吧,分析工作交给阿兰好了。 伊恩伸了个懒腰,注意到他们的车停在路边:“到了吗?” “没有。”阿兰盯着公路前方,表情有点奇怪,“车子出了问题,没法发动。” “叫人来拖车?” “我的手机没有信号。” 伊恩心里一沉,掏出自己的手机,果然是相同的情况。他开门下车,路上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场景,只是前方隐隐能看到的小镇不是幸福街。 公路边竖着一块锈迹斑斑的路牌,上面写着它的名字—— “寂静岭”。 作者有话说: 双人模式,开启! 旅游胜地哑巴山,风景如画,居民热情(雾
第11章 “梦的素材来自你的记忆,比如你的经历,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听说过的知识。你清醒时记不起来的东西,在梦中都有可能被唤起。” “我可没见过那些怪物,总不会是因为电影看多了吧。” 伊恩尽可能笑得轻松。他一边讲述刚才的梦,一边在暗中绷紧神经,用余光观察街道两边的隐蔽处。 这个叫寂静岭的小镇大雾弥漫,空无一人的街道和湿冷的空气让他想起梦中的景象。也许那些破败的围墙后面就藏着怪物,窥伺着小镇的来访者。 阿兰似乎没被伊恩的噩梦影响,像在咨询室里一样耐心地解释:“不存在绝对合理的梦。梦是一种无序的状态,不受你的自我意识影响,也与现实中的因果无关。它更像一个避难所,用来安放你没有被满足的欲望和冲动。” “欲望和冲动……那我的内心还挺黑暗的。” 伊恩在开玩笑,阿兰也明白他在开玩笑。同样的对话在咨询室进行过许多次,伊恩已经接受了这套语言。 其实他更想开个更过分的玩笑——如果梦是满足欲望和冲动,他应该早就和阿兰颠鸾倒凤无数次。不过这种梦从没发生过,或者梦过,只不过醒来时毫无印象。对此,伊恩的理解是,虽然这个咨询师的长相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但自己对他的身体没那么大兴趣,他的眼睛比肉体更令人难忘。 那双罕见的灰色瞳仁像白昼交汇于夜晚,光与暗碰撞、湮灭后的灰,让人无端联想到死后的虚无。伊恩甚至觉得,自己之所以梦见浓雾和湖水,就是因为凝视过这双神秘的眼睛。它们一次次送他入梦,陪他探索潜意识的角落,像一片安静的影子。 “虽然梦里的道德与现实无关,你还是保持了强烈的道德感和自尊心,似乎与现实中差别不大。” 阿兰提出观点后总会给伊恩点时间,他的回答和身体的语言都被收入眼底。 “这能说明什么呢?在梦里‘我’可是个通缉犯,给毒贩子干脏活儿,是最没底线的那种人。而且‘我’还假扮警察招摇撞骗,怎么看都不像正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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