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逃过警方,很难;要骗过霍染因,不难。
他不用判断霍染因的判断。
只要根据他预先打开的霍染因手机的定位系统监控霍染因的行动就可以了。
监控总是双向的。
*
“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We are now ready for check-”
预告登机的广播响起来了。
纪询通过值机口,夹杂在登机的人群中,慢吞吞向飞机上走。
这趟航班乘客不多,他虽然很后面买了票,依然选到了靠舷窗的位置。
只是白天里,这个位置还能多看看云下的阡陌大地,看看云上的碧蓝天空,晚上的话,本该有的风景,便全被如潮水的暗夜吞没了。
他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听见飞机广播让大家系好安全带马上要起飞,感觉着飞机开始慢慢滑行,忽然又听见机舱内响起S_āo动。
舱内的人,似乎都看向舷窗之外。
他若有所感,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GPS定位,代表霍染因的信号点,果然已经到了他的左近位置。
他转头,看向舷窗之外,机场灯火通明的巨大落地玻璃内,一道人影扑上玻璃,远远的,人面模糊了,纪询的r_ou_眼只看见那身黑夹克,以及黑夹克胸口鲜红的一点。
他白r.ì别上去的玫瑰花。
那道身影抬起手,拳头重重垂落在玻璃。
他看见周围有穿着机场制服的人走过来,霍染因的动作引发了安保的关注。
他打开手机,调整到相机模式,将镜头对准霍染因,放大。
霍染因的脸在他的手机中终于能见了。
他看见对方张开嘴,在喊他的名字。
也跟着看过去,看见一道身影,闯过已经关闭的值机口。
纪询——纪询——
霍染因。纪询在心中默念,也在唇间轻喃,“霍染因。”
他看见对方的手,滑过腰侧又抬起来,没有枪。
外出公干没有被批准自然不能带枪。
否则指向他的愤怒枪口,此刻已经喷出火焰。
砰——
那一声无形枪响,重重响在他的脑海。
他微微一笑,将掌心贴合在舷窗上,遥遥地,覆着霍染因的脸,隔空抚摸。
飞机滑行得越来越快,他望向霍染因的视线,从正视到偏斜再到只能从指头的缝里看见夜色里艳红的玫瑰花瓣。
它在霍染因的愤怒中从口袋滑落又被行人一脚踩碎。
溅出的花沫如同飞溅的血点。
血点也消失了,只剩自己空覆在舷窗上的手。
飞机冲天而起,将所有抛在身后。
第二四六章 轮机长r.ì记。
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大灯关了。只有一盏桌灯,照亮方寸桌面,上面横着几道裂纹,存着灯光也透不进的黑暗裂隙。
一道黑影沉沉压了过来。
那是个人,拿钥匙打开桌子带锁的抽屉,从中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
黑影翻开本子,露出夹在本子里的泛黄陈旧纸张。这本子似乎夹了不少这样的东西,因而显得异常厚重。黑影拿起纸张,抖落开来,纸张的正面,写有“轮机r.ì志”。
轮机r.ì志:
第8航次 1976年3月31r.ì
主机
发电原动机
配电板
……
值班人员
值班人:杨杰接班人:赵大生
事件:和船长发生冲突
黑影将这40年前的航行记录翻了面,r.ì志的背面,居然黏了好几分手写r.ì记,r.ì记的纸张同样泛黄,看写在上边的时间,同样是1976年。
灯光无声读出r.ì记内容。
1976年3月23r.ì
……又到了无聊的航行时间,起床,检查设备,看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天空与海洋,在消磨中像撕掉一片轻飘飘的r.ì历纸一样,撕掉自己宝贵生命的一r.ì。这样豪奢的浪费和穷极的无聊还要持续一年,人生就这样消磨到老。以致回首往昔,生命毫无意义,不敢深思。
而写下这行字的我,并不知道仅在十分钟之后,我就将得到此行的最大惊喜。
我在例行检查船只动力设备的时候,发现了藏在箱子里的霍小姐,霍老板的女儿,霍栖萤。
那瞬间的冲击,对我不吝穷困潦倒的乞丐挖到一箱金子,沙漠徒步的旅人看见一泓清泉。这种直抵灵魂的激动,既来自于这仿若小说情节的意外见面,也来自于霍小姐的美貌。
我还震惊之际,霍小姐已经认出了我,并冲我哭诉,哭诉父母的严厉,家中的压抑,哭诉自己还未见识世界便要被埋入坟墓的悲哀。
我当然知道,我们这些有幸上过霍老板家门的人,都知道霍老板对女儿的关切严厉,但过去我一直以为这是难以避免的,‘美是没有错的,错的是觊觎美的人’,这种话,只是远离漩涡的旁观者不疼不痒的信口开河,身处漩涡之中,霍老板想要保护家庭和女儿,于是用世俗的办法对女儿多加管束,并无太多值得诟病之处,譬如身怀巨富的人,难免怀疑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每个人,都是强盗窃贼。
但以世俗而言,绝大多数人的生命,又是多么的平庸和无聊!
当霍小姐亲自出现在我面前,同我搭话的时候,我发现我无法用理智去判断这件事情,也无法用世俗里正确但平庸的做法(既将霍小姐的存在告诉船长,让船长调头回航,我们刚刚出发两天,此时调头,不会影响什么)去解决这件事情。
我将霍小姐藏在原处。
非虽本意,但我知道,在今r.ì,我成了窃贼。
窃取霍老板密藏匣中的蓝眼泪。
1976年3月26r.ì
仅仅第三天而已,大家都知道霍小姐的存在了,也不能说大家,具体知道的,是厨房里的大厨褚兴发。让褚兴发发现,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霍小姐不是宠物,不能每天都由我分些食物将她养活,而且我每每去厨房弄小灶,也引起了褚兴发的侧目,由此想来,让褚兴发发现真相,对我和霍小姐都有利,至少他有几手藏着掖着,只在心情好时做出的珍馐美味,是真不错。
褚兴发知道了,给他打下手的林小刀跟着知道,林小刀和水手们玩得好,住一屋,水手们也就都知道了,秘密就这样牵藤挂蔓,传播开来。
不过秘密虽在水手中传来了,管理层却一无所知,也不奇怪,上边的人,时常懒于将眼睛朝下看看,这一前提是大家都能低调一些。
事与愿违了。
褚兴发从早到晚用珍贵食材做好吃的东西,水手们闹着要送霍小姐新的衣服,船上当然没有漂亮的布料,他们便将注意打到刺绣窗帘上头去。
我心中隐隐不安,可也无能阻止。
他们的行为不是为我,是为了蓝眼泪,想要阻止他们,除非蓝眼泪开口。
其实我也想要将蓝眼泪盛装打扮……
1976年3月31r.ì
船长抢走我的蓝眼泪。
黏在这页轮机r.ì志背面的所有r.ì记页,都看完了。每页r.ì记的最末,都有如下一行字:
本人卢坤承诺本页r.ì记均为本人书写真实内容,特此说明。
这张轮机r.ì志正面与背面的内容都看完了,黑影将其折叠起来,原样放回,复又拿起笔来,从桌洞中再取出一个本子,写道:
2016年4月26r.ì……
*
洗手间的镜子照出纪询的脸,其下洗手台上,放着金戒指,金项链,西装外套,以及一张银色面具。
龙头的水流汩汩落入瓷盆中,手指,掌心,手背,手腕,纪询慢吞吞地将手清洗干净,拿纸擦干,再依次穿上西装外套、金项链。
“一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声音乘着坚果味的香烟气息传进来。
银双狮。孟负山抽的烟永远都是这个牌子,一个连对香烟都如此长情的男人。纪询想着,拿起台面上的金戒指,套进手指。
戒指太大了,一套进去就往下掉。
纪询手指弯曲,勾住戒指,又用另一只手捏住戒圈,一点点用力,将镂空六道金刚咒的戒指捏紧,捏小,捏到贴合手指,像圈咒印,紧紧拴住指根。
“这个人呢?”他问。
“放在工具间中。等我们上了柳先生的船后,这只船回航,我的人会把他带走看住。”
他们j_iao流的人,此时正躺在洗手间的瓷砖地板上,呼呼大睡,人事不知。
“上船之后的流程?”
“不知道。”
“不知道?”纪询低语。
“我也只上过一次,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孟负山在外边不紧不慢说,“见机行事吧。那些违法乱纪、耸人听闻的事情,总不可能少。”
是啊。
孟负山也只跟着陈家树上过一次船。
后来陈家树还死了。
他们都没有提陈家树这个人,似乎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事情。
“对了,”孟负山又说,“听说这次船上有盛大的活动,因此来的人多。”
“不奇怪。”纪询,“今天可是4月27号。”
“嗯。”孟负山咬着烟,声音有点含糊,“再过两天,就是妈祖娘娘的生r.ì。”
“摄像机准备好了吗?”纪询又说。
“嗯。”
“随身带着?”
“哼。”孟负山嘲弄,“你觉得带得了?”
从小船上到大船之后,所有人除了被没收手机之外,还会经过严密的安全检查,这些都是为了防备有人将拍摄存储设备带上船只。这一检查,不止针对来此的客人,连这里的工作人员都不能幸免。
柳先生将这艘船打造成一座华丽的孤岛。
只是不知道,上船的人有没有走进一座囚笼的自觉。
但设想设备必须带上船只,否则他们冒着风险上船便得不到任何结果……想必这些摄像设备,孟负山也给它们像他脚下的人一样,做了稳妥的安排,会是什么安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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