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冻得哆嗦,也听得一知半解。
红信为什么杀了碧玺?
厢泉直视着傅上星,慢慢开口:“碧玺虽然病重,美貌容颜丧失却依然和善待人,还有情郎照拂。然而对于红信而言,碧玺却是痛苦生活的根源。要照顾一个麻风病人,不知要用去多少时间经历。红信是一个丫鬟,青春年少却终日劳碌,买予青|楼,也不能嫁予心爱的人。旁人看来,这里的丫鬟是靠着双手吃饭的清白人。然而在青|楼,下人的地位还不如歌舞伎。红信想要挂牌,怕也是因为方千的缘故——挂牌赎身,浪迹天涯,这也算一段风流佳话。依照水娘的性子,碧玺不死,红信就得照顾她,一只照顾着。谁愿意耗尽青春来陪一个病秧子?碧玺一直是她的阴影。早晚得死,何不早些?但是,毕竟姐妹一场,她虽然心有怨气但并未动手,只是日日劳累,日日思念,日日没有希望的劳作,日日在青楼里做地位低下的丫头——这种怨恨归于碧玺,终有一日,也许她们谈到了什么,触及了红信心中的怨恨,这才造下悲剧。”
易厢泉轻轻闭起双目:“冲动,冲动!干燥的稻草堆容不下一丝火星,燃了就是大火。”
他的语气突然加重了,似是告诫一般看了看傅上星,像是将话说给他听的。
“碧玺一死,红信挂牌,情郎离去,她也发病了。她还年轻,却整日关在一个破旧的房子里,没人说话,没人听她的倾诉。身体残疾、病痛终日折磨,姐妹被自己杀死,恋人离开,亲人一个都没有,水娘对她也不太关心,唯一和她有外界联系的人却是自己的仇人——你。先生不用惊讶,红信不傻。她当然知道你要害她,但是她没有做任何反抗。她反抗有什么用呢?”
“你给的乱七八糟的药,她没喝,因为她心里还残存着信念,她不能死。红信知道如果把碧玺尸体的所在地告诉你,那么她自然活不成。”
傅上星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却是冷笑。
“你笑了。你奇怪,她这么苟且的活着,到底是为什么?为了方千而已。这只是我的推测,红信早就不想活下去,她只想见见他,纵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厢泉语气加快,双眼眯起,似是微怒:“你按捺不住,于是就想了大麻的主意。红信有焚烧药渣的习惯,所以你加入的大麻。大麻在中原太不常见,人会对这种味道上瘾。一个孤独、无助、失去一切的女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这个东西上瘾并不奇怪。这东西,制幻能力极强,何况让一名青楼女子癫狂?只要让她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说出碧玺所在的地点,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但是你错了,红信没说。不久,方千回来了。一切一切,就从城禁开始。方千回到庸城,红信自然想见他——飞鸽传书,这是她喜欢养鸽子的原因和唯一目的。但是在这之后的种种细节先生你应该比我清楚,简言之,双方因为各自原因,或者某种阻力,”易厢泉别有深意的看了傅上星一眼,轻声道,“没有见到彼此。”
傅上星继续机械的、不断的饮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乾清把弓箭紧握,有些沉不住气了。厢泉这高谈阔论何时结束?自己何时放箭?一概不知。
易厢泉轻微而缓慢的往前挪动着:“我最初听到红信跳楼那日的状况,就已经断定,这绝对是一个特别的案子。之所以说是‘跳楼’而非‘跳湖’,因为她根本没有跳入湖中,即便所有人都听到了清晰的、巨大的落水声。原因很简单,院子太小,经过乾清的丈量我才知道——跳湖距离不够。”
乾清一愣,的确,测量之后才明白楼高不过两层,即便能落入湖水中,这样跳下去,摔不死、溺不死。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这一点真的是奇怪。她选择了一种暴露于群众目光之下、却难以让人看到自己尸体的方法。如果把上述结论综合起来就不难得到答案。她的容颜异常吓人,倘若尸体腐败也会有传染性。她如果跳入湖中,瘟疫全城蔓延,水娘生意不保,当年碧玺的死亡也会重新提及。而她的目的单纯明了,如果我的推断没错,她是这样想的:想见方千,却没脸见方千,还不如一死了之。在矛盾和癫狂之中,她忏悔,她没有勇气活下去,她想赎罪。显然只有一种方法,死前或死后见方千最后一面,最后与碧玺葬在一起。”
听到“碧玺”二字,傅上星又轻轻颤抖一下。他手中的白玉杯在月下微微泛光,乾清诧异,他一贫如洗居然用得起这么好的东西。
“红信是怎么死的?乾清在楼下发现了碎片,阳台上的栏杆上有灰尘痕迹,却被抹去。就是这两点,完整讲述了她自杀的全部。红信跳下楼去,接着是巨大的落水声。她没跳到水中,那么她去哪了?落到地上?显然不可能。她是用东西系在自己身上,也许是绳索之类的东西,将灰尘蹭掉了。那落水声音从何而来?遇到问题,我们换个角度想。有没有可能是水击在东西上发出声响?乾清说过,正对着红信跳楼的地方有碎片,而且土地出奇的湿。我们可以模拟出这样的场景:红信身上系了绳子,她跳了下去,踢倒了盛满水的水缸,水缸倾斜水哗的一声流下去撞击地面发出声响。”
“接着,就有两种可能了。第一,红信把绳子系在身上,跳下去之后收拾了水缸碎片,在二层的房间等着方千,二人相见;第二种可能,红信把绳子系在了脖子上。她跳下,人也吊着死去。收拾一切的人,是方千。”
“这就衍生出了问题,红信究竟是吊死?还是事先服了毒,随后见了方千最后一面自己才毒发身亡?都有可能。但我可以肯定一点,抛尸的是方千。和处理碧玺尸体一样,抛尸不会引起什么怀疑。现场人多,方千随意给尸体套上口袋搬运,只装作是搬运东西——要看准时机没人会发现。纵使发现了,只要交代是大人要他办事,以他的威信,不可能有人怀疑。”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面色苍白,不是因为没有休息,而是因为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背起自己曾经心爱之人的残缺尸体,把她扔到井里去,看着她无人祭奠、无人知晓的永远躺在黑暗井底彻底腐烂。一切由他亲手所做,这是一种永世的痛苦。”
乾清瞪大眼睛,这才明白原委。
傅上星一言不发。
秋风卷着易厢泉的话音渐渐远去。远望夜空,孤鸟盘旋天际,辽阔的夜空也只剩它飘渺孤独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 如何放下
傅上星轻轻仰面,叹了口气。
见他有了反应,厢泉似是很受鼓舞:“也许方千知道红信石可以做成砒霜,故而服药,但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药,怕是盘算很久了。也怪我那晚……”
厢泉继续说着,但是乾清不再仔细听了。他被那句“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药”震惊到了!
这句话引发他的一串联想。易厢泉不知道方千的药是哪来的,但是乾清知道。
砒霜是傅上星给方千的。他还记得傅上星那天的口气,当时傅上星就打定主意,怂恿方千自杀。
至少在厢泉的眼里,傅上星少了一条罪名。但不仅仅是这样而已。黑湖旁的二人对话,显然傅上星和厢泉才是主角。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乾清突然意识到其中的问题。
厢泉的所有推论都说得通,但是有一点不对——一切太过复杂。
碧玺掉到湖中心的确很可能是临时起意的犯罪,但是红信的死亡却不是。它精细的设计出手法,如何自缢、如何伪装、如何让人把目光移到水妖那里去而不再关心问题本身,甚至连方千都以自杀告终,似乎什么都没留下。
这场犯罪策划的毫无痕迹。
在厢泉的叙述中,他把红信作为此次犯罪的策划者。乾清知道,这怎么可能?一个青楼女子,被致幻药物弄的疯疯癫癫,怎么可能想出这么复杂的手法?方千就更不可能了!
乾清看着傅上星,他还在喝酒,只是不再倒了,慢慢品味着手中的那一杯。
乾清感到一阵战栗。傅上星不仅怂恿方千自杀,他还安排了红信的死。一切都是他,一直都是他!了结红信,让方千感觉到无边的痛苦以至于自尽,而且,他也知道了碧玺的下落。一切一切,若非厢泉插手,傅上星就脱罪了。
一丝破绽都没有啊!
厢泉以为傅上星只是不择手段的想找到碧玺的尸骨。但是乾清明白了,比起这个,傅上星更想让仇人痛苦。他让红信在楼里近乎疯狂,在自责与癫狂中自杀。让方千看着爱人死在眼前,最终饮毒,在悔恨中死去。
这是最恶毒的复仇。
傅上星的眼中,恨意早就变成了阴毒。
乾清惊恐的看着,厢泉从始至终的平静,不是因为厢泉够冷静,而是因为他没有意识到眼前人的危险性。傅上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乾清坚信这一点。
但是厢泉不知道。
眼下,傅上星已经醉上七八分,他发髻松散,如同一棵从井边生长出来的绿树。
“易公子……你到底想怎样?”
“劝你回头,”厢泉淡淡的道,“你是一位好郎中,我希望你忘掉。”
远处厅堂里觥筹交错,灯影摇曳,似乎又有缠足舞姬出场,在白棉窗上投下俏丽的身影。这边与那边,似乎不属于同一世界。
“忘掉……”傅上星的笑容好似春日阳光,他的整个人却是属于寒露之夜的。颀长身影看着模糊,仿佛随时都要远去融入漫长黑夜。
“重新开始,很简单的。除我之外,再也没人知道此事。”厢泉语气急促,也不知是在急什么。乾清暗骂易厢泉这个呆子,这不是摆明了挑唆傅上星灭口么!
乾清心里说不出滋味,他虽然愿意相信傅上星——认识他这么久,此人的品性乾清了解。但是乾清更愿意相信事实。
傅上星抬头看着厢泉,眼眸如星,直勾勾的问道:“你知不知道是我策划的一切?红信的死法……是我策划的。是我让他们痛心疾首生不如死,是我……”
他竟然承认了?
乾清紧张而诧异的看着,大气也不敢出。
“而且,方千的死也是我造成的。我把砒霜给了他,告诉他,红信石可以做成砒霜,如此自尽自然不错。他为人正义,心里明白。既然有罪,与其听候官府审判,倒不如自我了结。”傅上星苦笑一声,又慢慢拉过来酒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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