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相片就是摆在电视机台子上的一家人的合照。 那位老人甚至都没在家里准备一次性杯或者是一次性拖鞋之类的东西。 ——就像是压根没有人会来看他,更遑论是什么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会残留在这里的蛛丝马迹。 以至于蒋择思索起了别的可能,会不会是那位老人之前帮助过的人,所以那位在听说了老人的死讯之后谋划起了这相似的犯案手段。 ——用同样外型,还挂着相同数字的□□的大卡车,在差不多的时段,差不多的道路位置撞死了人,并且利用某些手段“删”掉了原本应该有的监控以不给警方提供任何可能的证据。 而非得找不同的话,就是天气。 阚杰死去的那天晚上没下一滴雨,甚至万里无云到趴在窗台处看天的小孩儿能很清晰地看到天边的一轮弯月。 但蒋择想来,大概是对方没得挑。 毕竟这种机会不是经常有的,错过这一次可能就再也等不到了。 而阚杰也不可能傻得总在下着暴雨,甚至看不清路段情况的夜晚带着女伴儿去看海。 又或者是更麻烦点儿的可能:是死者家属在装不知情地进行了买凶的事宜,亦或者某个根本与死者无关的反社会人格“见义勇为”了。 蒋择捋不清,觉得或许还是得再仔细地调查一下死者的社会关系。 周一看了一眼蒋择沉思着的表情,走近了地开口提醒:“先印指纹回去啊,哥哥。” 他温热的鼻息则因为两个人之间约等于无的距离和耳语的方式落在了蒋择的耳廓处,勾的后者有些耳尖发红。
第九十二章 讨厌 周一沉默不语地觉得事情没那么简…… 蒋择他们最终回去的时候带了很多指纹条。 有从门把手上印的、也有从茶杯上印的, 应有尽有。 ——尽管蒋择对于能从上面验出凶手的指纹一事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两个月的时间除了足够那人谋划出一场极具指向性的反击之外,也足够他抹消可能会留在现场的一切痕迹了。 但是周一却觉得未必。 理由是他认为真正相熟到了极点的两个人,可能连生命都是相互牵连与渗透的, 无论其中的一人怎么在事后努力都难免有遗漏掉了的细节。 而这对他们来说就是线索。 蒋择在把一个个指纹条装进物证袋之后,直起腰来看了周一一眼, 终究还是没忍住地感慨:“你没读刑侦专业真的是我们行业的损失。” 开玩笑的语气里却带着些许认真,毕竟周一确实在这方面挺有天赋的。 不论是对于犯罪事实的推测,还是对于加害者心理的揣摩,周一总有自己的独特的切入点。 某些他们因为被固定的思维和程序框住了,所以很难立即想到的切入点。 周一闻言却怔愣了一瞬。 他抬指扶了下眼镜, 轻笑着解释, “只是因为兴趣使然,所以我平时也会看点和刑侦相关的书籍而已。” 但周一没说的是, 此处的所谓兴趣并不是对于刑侦这个领域本身的。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蒋择平日里的工作内容是什么、遇到疑案时该怎么办、要怎么去合理揣摩加害者的心理云云。 蒋择兀自误会成了前者地说:“只是感兴趣也挺好的。毕竟我们这行危险,阿姨和叔叔会担心。” 周一听着, 没否认。 他只是轻笑着“嗯”了一声, 又明知故问地凑近了, 问:“还有吗?” 蒋择会意,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遮掩地坦诚回答道:“我也舍不得。” 舍不得周一过早八晚六, 弄不好还得夜夜加班,连续工作好几个通宵的日子;舍不得周一每天出现场的时候看到的不是血肉模糊的死者, 就是在边上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的死者家属。 舍不得周一承受上级的压力、死者家属的无名怒火、和发现生命的脆弱以及自身的无能为力之后的迷茫;更舍不得周一随时可能会被凶手及其家属记恨和复仇的担惊受怕的日子…… 蒋择舍不得的东西太多。 他只希望周一永远地生活在光里,希望周一永远别看见世界的另一面。 可惜成年人的世界总有太多的不如意。 例如现在, 周一还是因为阚杰的事暂时地参与进来了。 蒋择思及此,叹了口气,落在周一的眼里就成了莫名的无奈。 于是周一伸手勾了一下蒋择的手指, 说:“会解决的,所以别叹气。” 他想:不管是这个案子,还是生活中的其他不顺,都总会剥开云雾地看见太阳的。 蒋择他们离开花影小区的时间大约是下午五点半。 临走前,他们和那位小区物业管理员旁敲侧击地印证了一番那位房东的说辞。 例如住在这个小区里的老人是不是真的很多,他们又是不是真的大多都不熟。 那位对于前者的回答是:这个小区虽然在市中心,但因为是几十年前开的旧楼盘,很多房子的户型又都不算太大,所以价格并不算贵,住在这儿的老人也确实挺多的。 “一是因为有点钱的年轻人总是更倾向于住更新更漂亮的小区卖了这儿地搬走了,二是因为当初在这个小区里买下房子的年轻人现在也已经成为老头老太太了。”那位如是说道。 关于后者,那位的说法是:总在楼下下棋或者相约着看看戏的老头老太太们略微熟悉点儿,比较少出门的,或者是后来搬来的,相对就不太能融入进去了。 “李先生他属于后者吗?”周一抓住了关键信息地问。 那位拖长音地思忖了几秒,而后回答道:“算是吧。不过大家之所以和他关系不太近的理由倒不是因为他是后搬来的,或者是不太出门,而是他……有点老年痴呆。” “他不太能记人,也总会忘了自己本来是下楼来要做什么的,还总喜欢和人碎碎念些很多年前的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说,以至于其他的几个老头老太太一怕对方在他们边上摔了碰了地要担责任,二是听厌了有些烦了,后来干脆选择避着他走。”那位物业管理员用同情且无奈的语气说。 在打开了周一他们的新思路的同时,也使得他们产生了全新的疑问。 前者是那位老人之所以大半夜地出现在近海路上的事有了可能的解释:或许是他想起了年轻时喜欢过的人,又或者是忘了自己的老伴儿去世了事,觉得对方可能一如往常那样在那里等他,所以尽管窗外是阑珊的暴雨,他也还是不管不顾地撑着伞出去了。 后者则是:在事发之后哭得那么伤心,甚至拒绝了街道补助,只想要那位卡车司机多判几年的几位死者家属,是怎么舍得留一个六十多岁,还有老年痴呆的老人在宁城独自生活十年的。 ——就算对方再不肯在城市里生活着,他们也总该会拜托一个相熟的人帮忙照看,或者是干脆给他请个保姆之类的。 对此,周一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无声地期待着能从对方口中听到一个符合凶手描述的人物形象来。 但那位的回答却让他失望了,“刚开始的时候,他的小女儿确实给他请了保姆,但他却不肯,说是浪费钱,接着说什么都要把那个保姆赶走。” “他还信誓旦旦地跟自己的两个孩子保证了,说自己只是偶尔不记事又不是失去自理能力了,绝对不可能出什么事的。” 那位说得有些口干了,于是顿了一瞬地喝了口桌上的茶才继续道:“他的两个孩子拗不过他,就挑着不忙的周末带着他的小孙子小孙女地回来看看他,并且买了水果和礼盒来地托我们平时注意一下他的动态,我们答应了。” “而他们在之后的几年里,也发现自家的老人确实在生活方面没什么问题,至多也就是偶尔会分不清时间地说些颠三倒四的话而已。加之他们自己的大孩子年纪大了点儿,也到了需要大量用钱和时间陪伴的时候,他们就自觉负担加重了地减少了在两个城市之间奔波的次数。” “至于来看他的人,确实很少,少到几乎没有。”那位用言之凿凿地语气笃定道。 “听他的两个孩子说,就是他年轻的时候不太善于和人交际,总是闷声不响地远离着人群,以至于老了之后也没什么愿意特意来看他的朋友,更遑论是什么才三十岁左右的忘年交。就是你们去问小区门口的保安,他们肯定都说纸上没登记过这样的人。” 蒋择听得沉默了一瞬,觉得刚摸到了点儿头的线索又断了。 周一却不急于一时地问了件别的事,关于那个老人和他的房东是不是真的也很少交际的事。 那位听了,抬眼瞥了周一他们一眼,显出有些犹豫的样子来。 她最终吞吞吐吐地回答说:“算是吧。” “主要是他俩之间的关系有些复杂,”她说。 “因为这俩老头的性格算是两个极端,一个怕热闹也怕麻烦,经常性地摆着张臭脸;还有一个在得了老年痴呆之后反而莫名地变得多话了起来。” “——就像是怕自己终于有一天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样,尽管别人不一定乐意搭理他,但他却总爱和人搭话,给别人讲从前的事,而那陈先生就是他总热脸贴冷屁股地找着聊天的对象之一。” “那那位陈先生对于他的搭话的通常反应是什么?”周一问。 “就,讨厌吧?”那位回答,“或者说是不耐烦。” 她解释道:“陈先生年轻的时候好像个做生意的,听说还赚了挺多钱的。比如这小区的房子虽然在当时的价格不算高,但他一买买一层还是得要点财力。” 那位说着,自己先意识到偏题了地把话题拽回到“讨厌”这事上。 她说:“而生意人嘛,又是从前挺成功的生意人,总归是把要好好地利用好平日里的每分每秒刻进人生守则里的,自然就对于对方不仅没营养还没完没了的追忆往昔表现得挺不耐烦的。” 那人说完,又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把那位房东的形象刻画得太刻薄了一点儿地补充,“不过他在得知对方出车祸死了之后表现得挺难过的,甚至在对方的两个子女表示过自己家有不懂事的小孩儿,还有狗毛过敏的亲密友人,所以不方便把那只也快十岁了的杜宾立即接走之后表示他可以代为领养。” 刘学武自觉听懂了地跟蒋择低声道:“所以就是虽然那个房东和受害者关系不算太好,但还是极具爱心和正义地厌恶加害者呗。” 蒋择没反驳,只沉声回复说:“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他是从哪儿听说的死者可能是被阚杰撞死的。” 周一却照旧沉默不语地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非得给个理由的话,就是那人对于那个去世的老人家里未免也太熟悉了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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