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好疼啊,好疼啊……
清晨,李德元就是在这个认知的作用下,睁开了眼的。这不睁不要紧,一睁眼,直吓得他半条命去:光裸裸的自个儿躺在同样光裸裸的张赛虎怀里!而他那只光溜溜的手臂。一只紧紧地箍在自己腰上,另一只竟然……竟然搭在自己同样光光溜溜的屁股上!
李德元顿成石化,只觉得脑海中一阵轰鸣,所谓“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面前这副景致所显示的事实,对于李秀才来说,其震撼力不亚于泰山崩塌黄河倒流。
他……他他……他竟然……和一个男……男人……做了如此有违伦常的事情啊啊啊啊!
一瞬间,天与地在李德元面前消亡。仿佛被火烧了屁股一般——事实上,某个部位也的确像火烧了一般地疼——李秀才一个鲤鱼打挺似的跳将起来,手忙脚乱跌跌爬爬地从张赛虎的怀里直起身,手脚并用的爬下床来,慌慌忙忙地套上自己的衫子,然后连看也不敢看在床上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的张赛虎,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一般地推开门跑了出去。
一缕耀眼的阳光刺的李德元睁不开眼,一脚踏空,从楼梯上骨碌骨碌的滚了下来。李秀才疼得直咧嘴,捶著不知道是被刚才跌得杠到、还是昨晚运动量过大而导致酸疼的腰,抽著冷气就著—边的扶手直起了身。刚想继续逃窜,却听得一个清朗的笑声:“李兄早啊。”
唐公子悠闲地坐在凉亭之中,端着青瓷的茶杯,慢慢的享受着上好的绿茶。见到李德元狼狈的身影,他浅浅一笑,又道:“李兄昨晚睡得可好?”
“呃……好……”天大的委屈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李德元皮笑肉不笑地抽搐了两下嘴角,“好……满……满好。”
唐公子又笑,—脸关切地道:“李兄,这么一早要去哪儿呢?”
李秀才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我去锻炼,对!锻炼!”
“那不介意,我也一起凑凑热闹吧?”唐公于放下茶杯,起身。
李德元连忙摆手:“不了,那个……我转转就回来,快得很,快得很!”
唐公子低垂下眼眸:“那李兄您忙,我去喊章兄一起转转。”
“别!不能吵醒他!他醒了可就跑不了了!”李秀才急叫。
“呃?”细长的眼闪著笑意,唐公子瞥了李德元一眼,”那,那我能和李兄一起‘锻炼’么?”
“……”李秀才登时傻了眼,呆了半晌之后,他再度抽搐了一下嘴角,“唐兄……请……”
清晨的庭院,在朝阳的照耀下显得尤其闪亮。柔和的光扫过唐公子俊秀的面容,也映出那眉跟之间淡淡的笑意。而—边的李德元则显得一脸愁云惨雾,耷拉著脑袋,微微下弯的嘴角,怎么看怎么都有种哀怨的味道。
就在这二人怀著不同心情走出庭院的时候,另一厢,在宽敞的大床上,一个赤条条的大汉,正一边“吧唧”著嘴,一边傻笑著。口水从嘴角顺着脸颊流到枕头上,张赛虎浑然不觉。兀自做著关梦,丝毫不晓得膀子下原本压著的倒楣蛋,此刻已经溜得跟个兔子似的。
从出了客栈大门开始,一直到跑出镇郊,这一路上,李德元恨不能长出四条腿来,就怕自己跑得不够快,也顾不上某隐处不方便描述的痛楚,李秀才只盼得能瞬间飞天遁地,寻一处谁也找不著的地方,然后就这么呆呆地望着。等到日落,再日出,恨不能就被望得傻了、呆了才好。
可真正踏上了镇外的山路,李德元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望著被晨光映照的青翠山头,刹那之间,他只觉得天下之大,却无他容身之处:他……他是不是也有病?明明是该将那禽兽斩成个十段八段才解心头之恨的,可为什么,他非但没能扇那家伙一巴掌,反而满心满脑只是想吼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啊啊啊啊啊?
“李兄。你准备往哪儿走?”唐公子的话打断李秀才的发呆。
“不知道。”李德元垂了脑袋。
“不逃好么?章兄会追上来哦。”唐公子浅笑。
这一句,立刻让李秀才仿佛兔子似的窜了出去。哪儿都好,总之,先避开那个家伙再说。不能再忍了,他已经被他弄到不正常了,他要刹住,煞住!
眼见李德元—脸悲愤之情向前狂奔,唐公子笑着跟上,从旁建议:“李兄,你不是想参加科举么?那不如上京赶考好了。”
李秀才摇了摇头,他现在是在逃人犯,本不该暴露于人前,更别说上京应试了。
“那就先去晋城洗刷你的冤屈啊!”看出了对方的疑惑。唐公子笑答,
李德元“刷”地停住脚步,瞪大丁眼,惊异地盯著对方,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怎么……怎么全都知道?”
“那当然!”唐公子浅笑,春风满面。
刹那间!李秀才只觉得一阵胃痛,比起眼前这个一脸俊秀笑容但脑子里实是诡计多端、揣著明白装糊涂的家伙,倒是一脸凶神恶煞,但没多少花花肠子的张赛虎,来得更好相处一些。
可是,—想到那个家伙,胃就更加疼了。李德元苦下脸来,只觉得就连朝阳也变得惨漠无光了。其实,洗刷不洗刷冤屈也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他已经不是正常人了,做出了有违伦常的事情。愧对孔孟两位老人家,哪里还有颜面去参加科举考试呢?他现在这种状况,已经不止用“伤风败俗”这种词儿能够形容的了。这简直就是“天理不容”啊!男人和男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将李德元的挣扎看在眼里。唐公子慢慢别开眼去。望著路边那一棵苍翠的樟树,阳光透过叶片。在他俊秀的面容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望着那片翠绿良久,他才轻轻地开了口:“至少,你不希望他以通缉犯的身份,过一辈子吧!”
蓦然,心口有什么东西被触动。是的,他可以不做官,他可以不要沉冤得雪,他却不希望连累了他,他希望他不再这样东躲西藏地过日子,他希望他能回到认识他以前的那个样子,虽然蛮横无礼。虽然是个说话不待见人的莽汉子,却是那样意气风发,也……也很正常。
如果……如果他们两个不曾相遇就好了。这样,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他会是个规规矩矩上京赶考的秀才,或许就此走入仕途为民做父母官,或许就此落第怀了遗憾但待来年;而他,则依然会是那个一脸强盗样的捕抉,抓抓小贼赚点小钱,喝喝酒逛逛花舫什么的。如果他们不曾相遇,就不会双双交成了逃犯。也不会在这段日子劳苦奔波,更不会做出了天理不容的事情来。天!男男苛合,这岂止是该被唾弃的,简直是违背千百年来人性常理的恶事。
正当李德元如此所想之时,一件物事突然凑到眼前。定睛一看。原来是唐公子递来了那一本《汉景帝》,“汉景帝宠幸董贤,你可觉得恶心?”
李秀才点了点头:那位好男色的皇帝,被世人痛骂“昏君”这不正表明,断袖之行为是遗臭万年的么?
“你可知道‘断袖’何意?”唐公子又向,脸上惯有的笑容逐渐敛去,俊秀面容之上。看不出表情。不等李德元做答,他自顾自地说道:“‘断铀’当日汉景帝清晨起身,见董贤压着了他的衣袖仍在睡梦之中。他不忍将其惊醒,于是割断自己的袖袍,此为‘断袖’之由来。汉景帝,若不论他的君王之身,在这一点上,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宠溺爱人的男人面已。身为皇帝,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种行为会招人口实,会被天下百姓所耻笑,可是他全然没有办法,爱便是爱了,再理智也止不住,一点用都没有。”
李德元一怔。他突然明白了,为何每每张赛虎吻他之时,总是敛著眉头,表情甚是痛苦,那个莽汉子,他并不是不知道男男之事不可为,他又何尝愿意去抱一个男人?只是,“爱便是爱了,再理智也止不住,一点用都没有”。
原来,那莽汉早巳明白。不明白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心口的深处,有什么情感缓缓地滥出,直流淌得满心的酸。缓缓地,李秀才慢慢抬起脸来:“唐兄,我想去晋城。”
“好啊。”唐公子轻轻地勾勒了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秋日的阳光,浙渐趋散了树林之中的寒气,也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二人的背影上投下了点点光斑。
另一厢,直到日上三竿,张赛虎依然没有清醒的意思。这一晚,他是睡得又香又甜。原因无他,只是憋了近一个月的欲火,终于如愿以偿地吃到了某人。这让他就连做梦都会笑出声来。“吧唧”了两下嘴。迷迷糊糊的张赛虎正想吃一块清晨豆腐,可努了嘴朝怀里凑了半天,却是扑了一个空。
—惊之下,张赛虎忽悠一下就挺起身来;当他看见空荡荡的床铺,和他凌乱地散在地上的衣服时,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再抽搐一下,“李德元要是给老子逮到,有你好看!”
房间里,传来某只莽熊咬牙切齿的声音。惊得树梢的鸟儿拍了翅膀就逃,空留青枝兀自颤动著。
***
李德元越来越觉得,自个儿就是一倒楣蛋子。原来,当日他与张赛虎费尽辛苦进出晋城,此后在外漂泊,不敢现于人前,可事实上,那案子早就已经破了。
就在二人出逃后没几天,有一位京城来的大官路过此地,吃饱了撑着的没事做,说是要帮忙查案。结果一查就查出不对劲儿了,那李德元和姓徐的死鬼无冤无仇,再加上他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为什么又凭什么要去杀人啊?
这个显而易见的疑点,让那大官招了府衙的王大人前来问话。一唬一吼之下,姓王的全数交代,原来,徐府家中有个亲戚是朝廷命官,非要他三日之内找出犯人,否则就摘了他的乌纱。王大人害怕丢官,就准备随便找个替死鬼。而那几日,唯一去过徐府的倒楣蛋子,就是上门借盘缠的李德元。王大人一看乐了,再去查李秀才的家底,—清二白,本本分分一读书人,家里又没有一个做官的靠山,再加上又是外地人,在亘城无依无靠,就是死了也横竖没有人知道。于是姓王的当下一拍大腿:得!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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